那時,他還是皇兄寵愛至極當作兒子養的幼弟。


    騎馬踏花,何等恣意,直至……


    羌氐一戰何其悲壯,白府一門王侯皆戰死,他的皇兄也操勞過度不久就纏綿病榻。


    那日,皇兄召他入宮,告訴他不日將冊封他為東宮太子。


    他是不願意的。


    他是皇兄最寵愛的幼弟,是皇城最瀟灑的昔日紈絝,走馬觀花、笑入酒肆,上有皇兄遮風擋雨,下有一群人阿諛奉承,任性妄為活的瀟灑,何苦去坐那皇位日日被壓在朝堂之間心力交瘁。


    但他拒絕不得,因為皇兄沒有子嗣。


    斐家一脈子嗣艱難,他的父皇日夜兼程耕種也隻得了他和皇兄兩個子嗣,還差了十三歲。


    而皇兄也從一開始,雖為兄弟,但是把他當兒子養。


    那時,皇兄便覺得身體不大好,要冊封他為太子,但他並不願,可皇兄說一旦他走了就沒人能護著他了。


    他知道這是事實,可到底還是憋悶。


    於是,氣惱的砍了寒池中的寒梅一路出了宮,逮誰抽誰。


    丞相之子和皇後之弟,他也照打不誤。


    於是看到了白家被欺負的小破孩兒。


    小破孩兒容貌豔麗,小小的一個已經是美人坯子,比他見過那樓裏的頭牌還要好看,打架又凶又狠,像個豔麗的小豹子。


    可白家滿門榮耀也沒能擋住紈絝子弟群起而攻之的惡意。


    一個個的皆是欺軟怕硬。


    若是小破孩兒的阿爹和兄長還在,但凡有一個還在世,他們都不會這般囂張。


    後來他壓著一群人給小破孩兒道歉,本該說出口花花的‘長這麽好看將來長大不嫁給孤賞玩一番真是虧了’,到了嘴邊看著倔強的小破孩兒成了‘你阿爹和兄長都是賀國的英雄’。


    後來還沒等他調整好心態,他的皇兄便病入膏肓再也沒起來,他還沒被冊封為太子,便直接被傳詔成為賀國新的君主。


    群臣欺他年幼無知,母族外戚視他為傀儡。


    夜夜淚濕枕巾。


    他還記得皇兄殷殷盼他成為真正的君王,橫掃天下,為賀國百姓計,護佑天下黎民。


    他還記得皇兄說他曾有過一個孩子,隻是後宮傾軋,他沒護住他,沒能讓他活下來。


    他還記得皇兄抓著他的手告訴他,不要相信任何人,身為君王,隻有沒有任何軟肋才能真正無懈可擊。


    可是,皇兄你呢?


    護著年幼的弟弟,護著賀國百姓,護著忠臣良將,唯獨……


    忘了自己。


    後來,他成了傀儡君王,直到十六歲,白家的小破孩兒十三而加冠,承父爵,入朝為官。


    他果然長了不少,隻是臉還是太嫩,沒有父親兄長教導對朝堂也無認知,他就看著小破孩兒一次次掉坑裏,又一次次爬起來,撞的滿頭流血也咬著牙不吭聲,便也覺得自己沒那麽悲慘。


    你看,不是還有個孩子比他還慘。


    他至少還是君王,沒人敢撕破臉這麽對他,他至少還過了一段恣意妄為的日子。


    於是多年隱忍,直到二十歲,他心狠手辣清洗了一切,殺了跟他作對的所有人,成為孤家寡人,手持染血的長劍走上王位,聽著群臣高呼萬歲。


    來年設宴,醉酒後豁然發現小破孩兒真的長大了,如他想象的一般容顏豔麗,卻自帶傲骨,如同灼灼桃花讓人想要摧毀壓彎他的脊背。


    於是,便有了那心血來潮的試探,讓其於君王身下承恩——要毀了他。


    酒醒後,雖覺得不妥便也覺得對方不曾拒絕,便是興之所至,也應當至於君臣關係,該是發乎情止於禮。


    然後呢?


    他就真的就這麽一直一直,讓其見不得人的,承恩於君王。


    直到後越一戰,聲名鵲起,有人怕了,怕白家再出一個王或者侯,於是裏應外合做了局,要徹底毀了那個少年將軍………


    一場悲涼。


    君王的不解釋讓他心生失望。


    他已經是君王榻上的人,可君王並不需要他。


    或許恨過,或許怨過,可當君王想要斷了這一段禁忌之後,他還是願意了。


    咬著牙還是道一句:“求之不得。”


    此後,是君王二十餘載的避而不見。


    直到君王回光返照詢問時他道:“不願。”


    求之不得……不怨……


    那一句不願成了斐言之的心結。


    怎能不怨?


    他垂著眼,小心的將懷裏的人抱起,放入榻上。


    白幾沉沉的睡著,睡夢裏少有的放肆,手指攥著君王的衣角未曾鬆開。


    斐言之看著眉眼惺忪愉悅的少年將軍,用指尖勾了勾,隨後緩緩的閉了閉眼,也上了榻,攬著人又睡了。


    ……


    這一覺睡的並不久。


    白幾是在君王的懷裏醒來的,抬眸便看到了攬著他的君王闔著眼,雙眉微皺,許是無人,愛慕之人也沉睡著,讓他大著膽子試圖用手指撫平君王眉間的褶皺。


    卻未曾想……


    “白幾。”


    冷峻的眉目乍然睜開,泄出如淵般犀利的目光,隨後看到懷裏的人,氣勢一頓,君王的眉宇間漸漸鬆散,抬手抓住了他的手。


    白幾抿著唇瓣,被按著的手像是放到烙鐵上一樣。


    君王的兩日縱容讓他恃寵而驕。


    他不該如此……


    可隨後,他看到君王俯身細細地輕吻過每一處,喚他“梓童”,讓他呆愣當場。


    “梓童……”


    那是君王對皇後的稱呼。


    白幾的手並不好看,手指修長不假,但食指中指都帶著黑色的凍瘡疤,虎口處也是大片的老繭,皮膚更不細膩,握在手裏粗糙的如同紗布一般。


    細細吻過每一處,斐言之伏在他身上注視著那雙似乎永遠在他麵前低垂著的桃花眼,目光落下:“孤想迎娶白將軍為後,將軍可願意?”


    白幾愣了一下,隨後沉默著輕輕的搖頭,他打開身子平躺著讓君王壓著他更舒服些緩緩的道:“陛下,不可。”


    迎娶男子為後,滑天下之大稽。


    千秋史冊上他的君王無論再雄才大略揮斥八極,也逃不了這被人拿來反複提起不堪入耳的汙點。


    他怎能讓他的君王因為他而背負醜聞,銘刻於萬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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