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飛動沉默的在城牆上走來,感受著城下火焰的溫度,身上冷汗與熱汗同時流出,但他卻不敢擦拭,因為更多的戰兵汗水就這麽滴下來,也沒人去管。


    此刻他才知道自己江湖行鹽多年的拚殺,在兵災之下形同兒戲,城下的慘狀饒是親手殺過多人的他也覺得有些反胃,而他身後的柳香兒卻是神色如常,沒有被嚇到。


    來到馮止麵前,柳飛動欠身說道:“馮將軍今日一戰,威名盡顯,天佑潼川州百姓,讓馮將軍守衛此城。”


    馮止也不起身,連喝了兩口水潤潤嗓子,擺擺手說道:“屁話少說,帶了什麽東西上來?”


    柳飛動也不尷尬,反而覺得此將正是如此務實,才更加可靠,趕忙揮手讓後頭人抬過來:


    “回將軍,這是十壇好酒,百斤豬肉,用來獻給守城將士。


    另外小人攢下所有家財,共四千兩銀子,不方便全部帶來,先行拿來一千兩,馮將軍盡可拿去犒軍。”


    馮止沒想到此人竟然付出如此多的代價,悠悠說道:“柳先生行鹽這麽多年,竟然銀子還沒過萬,讓本將真是吃驚。”


    柳飛動咳嗽一聲正要開口,身後的柳香兒搶先說道:“報馮將軍知道,爹爹這麽多年行鹽,需要打通關節諸多,從道台衙門到各路衙役,每一層都是豺狼猛虎,恨不得吞人一層皮。


    聽聞馮將軍曾經也是衙役起家,其中的貓膩更是知曉,到了最後,能落在手中的隻有那微薄幾兩,存下這些已經是不易,全部獻給馮將軍,若是不信,可帶人去家裏翻翻。”


    “住口!”


    柳飛動生氣的嗬斥一聲,夫人早逝,他對女兒甚是疼愛,此刻也是拉下臉來怒斥。


    因為他知道,往往一介草莽最不願意被人提起來的事就是起於寒微之時的身份,衙役乃賤籍,就這麽在馮止麵前說出來,生怕惹得不喜。


    馮止卻笑了起來,帶著咳嗽聲製止了柳飛動,說道:“柳先生雪中送炭,本將記下了。


    你那些小心思無非就是本將幫你做行鹽生意,但此事已經有了洪器成在先,以後你無需親自幹行鹽的生意。”


    柳飛動聽完,臉色蠟黃,本以為此次能博出更大的收益,沒想到直接堵死了自己行鹽的路子,心底無比絕望。


    “不過本將也不白拿你的,你有個好閨女,以後她去成都府做事,本將用的到她,放心定護她周全。


    至於你對鹽業行當了解甚多,就在洪器成當個參謀吧。”


    兩句話柳飛動瞬間明白過來,趕緊喊道:“香兒,還不趕快謝過馮將軍,以後去了成都府定要用心做事,不可耽誤馮將軍的安排。”


    柳香兒愣神之下,也反應過來,趕忙行禮說道:“奴家謝過馮將軍。”


    見到遠處的吳方思帶人上來,馮止讓他二人下去,用刀撐地,使勁站了起來,深吸口氣,不讓自己腳步虛浮,沉穩的走過去。


    待到柳飛動二人下城後,柳香兒問道:“爹,這馮將軍為何要我去做事,該不會把我擄走給他做小妾吧。”


    “香兒,給此人做小妾也是幸事,別看他年紀不大,心機竟如此之深。


    爹猜測他可能相中你兩點,一是膽大夠狠,一介女流能麵不改色砍斷戴振德五根指頭,見到這城下戰場如此之慘烈還能保持無恙,馮將軍定是感到有些驚奇。


    二是口才,剛才你維護爹的話語層次清楚,雖有些冒犯馮將軍原本身份,但由上及下說的很明白,表達意思清晰。


    估計在成都府有什麽馮將軍不好親自出手的事,需要女流之輩來做。”


    “可我幫他做事卻不讓爹爹繼續行鹽,好生無理……不,不對,難道說?”


    “香兒聰慧,也猜到了?”


    “想來是我幫他做事不比行鹽的生意差,而若是再讓爹爹幹鹽的行當,咱父女二人的手就太長了。


    而把爹爹放在洪器成身邊做參謀,就是為了監督此人,有什麽異樣能報給他,在行鹽上給他當一隻眼睛就足夠。”


    柳飛動讚賞的說道:“沒錯,正是如此,而叫為父心甘情願幫他看管洪器成的交易,正是遠在成都府內香兒你的周全,不過咱父女隻要沒有異心,想來是不會虧待咱們的。”


    柳香兒眼中精光閃動,喃喃道:“好深的心機……”


    馮止看著眼前已經腿軟的眾人,開口說道:“吳知州真是為國為民,帶領著幾位老先生親自來犒勞將士們。”


    吳方思看著眼前的慘象,知道了馮止的能耐,響起見麵時要護自己周全的話,徹底相信下來,開口說道:


    “馮將軍辛苦,本官立即將州衙內酒肉搬至城頭,讓將士們吃頓飽飯。”


    馮止拒絕道:“剛剛已經有義民帶著酒肉上來了,吃的暫時不缺,隻是我將士們多有傷亡,若今日攻勢再來一輪,城必破。”


    接著馮止把目光落在後麵的幾個士紳上,他們作為大地主,家產都在州內,也更加惜命,為首的老者說道:


    “馮將軍,在下家裏願意出糧出人,供您調遣,再出兩千兩銀子犒賞勇士,萬望盡力守城。”


    其餘幾人也紛紛附和,明白此時隻有和衷共濟,把希望放在馮止身上,才有活命的希望。


    城下屍體的焦味傳來,又惹得幾人一陣惡心。


    馮止點點頭,此時最缺的就是人,自己的戰兵不可能不休息連軸轉,今日分兵守衛四門,一共戰死三百餘人,損失已經算是十分慘重。


    又安排道:“吳知州,召集州內所有郎中,上城樓給我的將士們療傷。”


    “哦,對對,本官這就去安排。”士紳也是一刻不想多待,紛紛退下城去。


    城頭上有序的來了不少百姓,有人受不了直接嘔吐起來,所有人的心情都異常沉重。


    看著城頭上擺放的平平整整的將士們屍體,還有沾滿血跡的戰兵一瘸一拐的巡邏,眾人感到心疼,又是一陣抽泣,還有幾人直接跑過來,對著死去的戰兵磕了幾個響頭。


    待到百姓下城後,在預備役告示前,許多人已經默默排起了長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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