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衣醒來發現自己置身在一望無際的大海之中,他腳下的這個小島是他可以見到的唯一陸地。


    四周一片寂靜,偶有微風拂過,海水在微微晃動,他盯著海麵,看著波光粼粼,不久就有一種眩暈的感覺。


    他閉上眼睛,感受著此刻太陽的溫度,試圖喚醒自己,找到自己的位置。


    可是沒有,他心裏什麽都沒有出現,他覺得自己應該恐慌無措,但他什麽情緒都沒有感覺到,仿佛那個想象中的自己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世界的人,與此刻的他毫不相幹,不通悲喜。


    很快他就走完了整座小島,雖然可以一眼望盡,這裏什麽都沒有,但他還是用腳一步步走完了小島,最後發現這裏真的什麽都沒有,連一塊石頭,一個貝殼都沒有,更不用說一顆有生命的樹或者一隻有生命的螃蟹。


    他頹然地坐在地上,盯著地麵發呆。


    他認為此刻自己應該想些什麽,但心裏卻是一片空白。他並非失憶,他一直知道自己是誰,曾經經曆過什麽,也大概知道自己此時處於何種境況,但這些曾經對他至關重要的東西,在現在,在此刻,一下子變得好遙遠,他沒有一絲分心到這上麵。此時他完全處於一種放空的狀態,不僅對自身沒有太多關注,也沒有關心周圍的環境,他隻是呆呆地坐在那裏,仿佛要以這樣一個姿勢到天荒地老。


    晚霞散去,夜幕降臨,風大了一些,又大了一些,終於積累出了一個大浪打來,無衣沒有任何心理準備,被地麵突然地晃蕩驚醒,他好像一下子活了過來,開始接收周圍的環境信號。


    很快他就發現了真相。這是一座漂浮的島嶼,不知道它為什麽可以孤零零地飄在這片大海上。當然這並不是他此刻關注的重點。


    真正讓他感到奇怪的是剛剛那毫無預兆,突然洶湧起來的浪潮。


    從此刻開始,他的心開始動亂。


    哪怕已經有了預感,但在看到那幾米高的巨浪朝著自己的方向奔湧而來時,無衣還是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隨著巨浪翻湧,狂風大作,豆大的雨滴也開始憑空降落。無衣瞬間就被淋濕了,但他對此毫無察覺,隻是死死盯著那片朝自己湧來的海浪,他知道那才是真正致命的東西。


    就在海浪即將席卷這座小島時,無衣驟然轉身,如果放慢鏡頭,就可以發現他轉得極為優雅從容,沒有絲毫慌亂,他的臉上甚至透露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容。由此刻開始,他一分為二,一個他是胸有成竹地淡定,另一個他卻是在慌張無措地同時,又驚歎地發現到另一個不敢想象的自己。


    在他轉身的那一刻,腳下的小島已隨他所想幻化成了一條飛速遊走的大魚,海水似乎對它毫無阻隔,它快速又平穩地遊蕩在大海中,就像在空氣中飛翔。很快那股巨浪就被遠遠甩在了後麵,直到被夜色阻隔,再也看不見。


    隻有暴風雨還跟隨著他,他頭頂已經罩上了防護罩,一絲風雨都泄不進來。他的衣服也煥然一新,頭發和身上都是幹爽又溫暖。


    這一切都隻在彈指一揮間。


    此時他的周圍是一片寧靜,他的內心卻仿佛已被火焰侵蝕,已經將他的所有理智和冷靜燃燒殆盡,這具身體馬上就要控製不住,它就要噴出來,然後燒毀一切。


    為了澆滅心中的這團烈火,他義無反顧地走出防護罩,走到大魚的尾鰭,想也不想地跳入海中。


    一瞬間,大魚消失不見,幹爽溫熱的空氣消失不見,圍繞他的隻有一片冰涼海水,一種窒息的感覺很快襲來。他不敢呼吸,也不能呼吸。他不敢睜眼,也不能睜眼。能感受到的隻有黑暗和壓力。


    他忍耐著,沉默著,等待著心中的那團火苗慢慢熄滅,直到最後一點火星也被澆滅。此時他才長舒一口氣,才真正放鬆下來,他打開口鼻,睜開眼睛,他終於可以自由地呼吸了。


    睜開眼後,他沒有向上看海麵上的明月,而是不由自主的低頭看向了海底的深淵,那裏有種未知的魔力在吸引著他,使得他不斷下潛,再下潛,直到看到海底的那星星點點的亮光。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想要看清楚光源,看清光源下麵隱藏的東西,可是有股無形的力量擋住了他,那不是像一麵鐵板那樣堅硬的東西,不是擋著他不讓他前進分毫,而是像一團棉花,一簇水柱,是軟軟的,但他越往前,越使力,受到的阻力就越大,回彈就越厲害。


    像一隻莽撞的水牛,他無怨無悔地衝擊著那堵看不見的牆,感覺不到任何疼痛,也看不出有任何效果。就在他準備餘下的所有時間都在這裏奮鬥時,就在他又一次拚盡全力地撞上去後,那股阻力突然消失不見,與它一同消失的還有那片光亮。


    毫無預兆地,他深深地墜入了更幽深的海底,深到已經失去了所有亮光,不論他睜眼還是閉眼,看到的景色毫無二致,都是一樣的黑暗。


    他張開雙臂感受著周圍,他渴求能觸及到什麽,那裏卻是什麽都沒有。他隻能感覺到自己在下降,感覺周圍的海水被自己的身體一點點擠上去。


    就在這無盡地墜落中,他突然感到一陣恐慌,升起一股強烈的渴求,希望能重新回到那個寧靜的小島上。他後悔了,他不該義無反顧地向下潛來,如果他那時可以思考,他是可以為自己做出一個更好的選擇。


    可惜,此時他已無法回頭,他隻能想象,想象還能用什麽挽救自己,再沒有任何生物能到達這樣深的海底,再沒有任何光亮存在的可能,而他不知道有什麽東西可以承受這裏的壓力。


    他隻能認命地墜落,沒有任何掙紮。


    就在他放棄一切時,一股熱泉突然噴湧到他身上,讓他感覺到溫暖,繼而是滾燙,燒心灼肺。他本能地閉上了眼睛,任由這股熱泉將自己包裹,他知道了自己的出路,也找到了自己的歸路。


    他在這滾燙的岩漿中蜷曲四肢,將自己越裹越緊,越縮越小,小到他已經無法感知到自己的四肢,也失去了所有感官,他變得不知冷熱,不辨軟硬,不識聲音,不視一物。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又活過來了,真真正正地活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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