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無衣當然也從未忘記1986年的申山地震,12月24號那天下午,徐無衣看到了那輛麵包車,他那時正在路中間,車是怎麽撞到他的,他並不記得。


    等他再有意識,就是躺在冰冷的地上,清晰地感受著生命的飛速流逝,周圍的一切包括他自己的身體都越來越虛幻,不再真實。


    他記得聽到了撕心裂肺的哭聲,是一個女孩的聲音,她在哭什麽?他當時努力地把頭轉向哭聲的方向,看到那個女孩匍匐在地,地麵也在隨著她的哭泣起伏,好像他們在一床飄蕩的棉被上。前麵街道邊的建築都在漫天飛舞,磚塊、木板好像都朝著他砸過來。


    這時麵前的女孩也抬起了頭,“對不起,對不起”,他聽到她哭著說。


    她在為什麽抱歉,他不知道,但是下意識的一句“沒關係”已經脫口而出,不是對她,而是對自己,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他看到天翻地覆,本能地感覺恐懼,是重到他無法承受的恐懼,“沒關係”是他在安慰情緒化的自己。


    成功說服了自己,他的心靜了下來,他看到了一片雪花的旋轉掉落,那麽輕那麽美。周圍變得溫暖又安靜,多麽適合沉睡啊,困意襲來,他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他感覺自己好像被拋到了宇宙裏,在虛無的真空中,看不到聽不到,沒有聲音畫麵和氣味,沒有時間觀念,隻有自己的記憶。


    他想起了拽著風箏線的小手,看著孫猴子風箏越飛越高,地下的小孩越跑越急。想起炎炎夏日,在落日下山的時候,一家三口歡聲笑語去河邊打魚。


    那時候的生活是恬淡平和的,安靜地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直到有個女孩從畫中走來,走入他的視線,走進他的心裏,打開他的憂愁。


    之後一片混亂,他喪誌了意識,陷入了黑暗。他死了,但他又死而複生,不過是以另外一個樣子,路采薇的樣子。


    後來很久,他都沒有想明白,自己死前那個陌生的女孩為什麽在哭,為什麽不斷地在說對不起。直到他作為路采薇再次來到申山,遇到了當年那個原來叫依依的女孩,他才明白。因為死的應該是她,被車撞翻的應該是她,而不是自己。是自己義無反顧地衝過去,救下了本該喪命的依依。


    但自己為什麽會那樣做?他對自己的這一行為感到疑惑不解。他從沒有悲天憫人的情懷,也沒有佛祖割肉喂鷹的無私至誠,他對這個世界是漠不關心的,這麽冷靜自持的一個人為什麽突然這麽奮不顧身。尤其是他一直那麽害怕死亡,這種恐懼也一直折磨著他,他從不相信有輪回和脫離肉體的靈魂存在,每每想到自己終將離開這個世界,永不複現,他就非常不知所措,不知道如何麵對這個終結,也不知道如何放下這種想法。這樣的他怎麽會去舍命救人?


    近90年過去了,現在的路無衣仍然不知道,1986年平安夜那天下午,到底是什麽驅動著他不顧逃生本能反而奔向了那輛行駛著的汽車。


    緩緩走下飛機,再次來到這個曾經無比熟悉的城市,路無衣有些激動,也有些無措。


    短短幾十年,這裏又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要去的申山大學已經從城市北邊的天水區,改建到位於東南方的平湖區。偶爾見到老舊不堪的建築,仔細辨認才會發現,它們竟然是記憶中這個城市繁榮象征的代表建築。感慨之餘,路無衣很快就到了申山大學。


    這所新建的大學終於拋棄了以往的圍牆式結構,用簡單的綠蔭小道將校園和繁忙的馬路,以及馬路對麵的繁華商市隔開。


    路無衣並不喜歡學校和社會走得太近,但他也能理解學校的做法,如今科技迅猛發展,就業形勢嚴峻,如果學生在學校的學習不能與時俱進,可能畢業就是失業。哪怕是他這種純學術研究的項目,也需要得到企業的資金支持,要證明自己的研究是有用的。


    辦理好入校手續,安排好住宿,他直接搭車去了申山博物館,今天正好是展覽的最後一天,他期待著,如果幸運的話,可能可以見到鎮館之寶——《雪景寒林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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