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兒姑娘已是大好了。”徐一真號完脈,讚歎了一句。


    相比口頭的讚歎,他心中更加讚歎。


    從脈象上看,她的病情的確在往好的轉變,但要說隻一天時間就立竿見影,卻不至於。


    精神疾病,中醫有套自成體係的理論,核心思路就是,精神問題都可以歸結為髒腑問題。


    心主神誌,無論哪種精神疾病,一個心火虛就沒跑了。心火虛,小腸就不夠熱。大腸蠕動靠小腸的熱,現在小腸不夠熱,大腸蠕動就變慢,然後人就便秘。


    這是基本的。


    在此基礎上,看病人還有沒有別的情緒。五髒、五情一一對應。明了主要情緒,就能知道哪處髒腑有病,而後相應的下針開藥,一套治療法就出來了。


    自然不是說這人癲狂易怒,就是心火虛加肝火旺,還得辯證,望聞問切看是否符合推斷,而後才能治療。


    反中醫的人,總覺得所謂中醫看病,就是一拍腦門跳個大神似的,就開藥下針了。這是小瞧了中醫,也小瞧了中國人。


    秀兒病情沒有這麽麻煩。白日見鬼,並沒有其他過度的情緒,隻須補心火就好了。問題是,他還沒補呢。


    鬼門十三針,隻能治症,消除症狀,而不能治病。治病還得別的手段。


    但他還沒施針治病,秀兒的脈象就有轉好的跡象。有可能麽?


    有一種可能,就是病輕。病輕,才能在下鬼門十三針之後,病情轉好。


    但病症表現是先肉體再精神的。就是說隻有肉體出現症狀之後,持續一段時間或者肉體病情加重,才能引發精神疾病。


    “恕我直言,秀兒姑娘這種情況,不該有如此嚴重的見鬼之症才對。”


    秀兒先是吃驚,接著輕笑問:“哦,那徐大夫覺得,這是什麽原因呢?”


    徐一真想了想,緩緩說:“這第一個可能,是秀兒姑娘還有別的病,隻是還沒有顯現症狀,在下才疏學淺,也暫時沒有發現。”


    “這第二個可能嘛……”


    秀兒笑問:“第二個可能?”


    “就是秀兒姑娘在裝瘋。”


    秀兒讚歎:“聽說徐大夫是皇上欽點的太醫院院使,不知是真是假?”


    徐一真不明白她為什麽突然問這個,隻是點頭:“不錯,承蒙皇上信任。”


    他突然意識到:“秀兒姑娘深居府中,消息竟這麽靈通。”


    一般身居府中卻消息靈通的,都心有大誌,何況還是個女流。


    他腦海中閃現出“武則天”三個字,但似乎洪武年間並沒有什麽手段強硬到名留史冊的女人。


    “秀兒不過一介女流,哪會有什麽消息。”秀兒說:“是管家,聽說了徐大夫的消息,知道您是給我治病的,便跟我簡單說說。”


    “聽說徐大夫治好了皇孫的病,原我還是將信將疑的。真正見了,才知所言非虛。”


    徐一真一時不知作何反應,隻一邊謙讓一邊喝茶,心裏思索的是眼前少女的病情。


    脈象上來看,的確大好了。但無論情緒、談吐跟昨天簡直換了個人似的,從無知的深閨少女,不說變成了女強人,那談吐語言也斷然不是一個常年居住在深宅大院中的女人能說出的。


    她說是因為見不到“人”了,所以隻能自立自強。


    有些道理,但他存疑。很多時候不是你想自立就能自立的起來的。


    但究竟因為什麽有了這樣的變化,徐一真無法深究,也不能深究。


    精神疾病不比其他。其他病,看好了下針開藥自然就痊愈。


    精神疾病,一部分源於肉體,一部分源於心病。肉體的病治好了,心病沒好,整體效果也難說讓人滿意。


    說是“心病還須心藥醫”,更多時候即便知道那是醫心之藥,也不會去做,更不會與人說。


    世間就是有許多,哪怕是死也不能改變,不能透露的,心事。


    醫者麵對這樣的情況,就隻能喟然長歎,無能為力了。


    而秀兒這情況,倒是更像:“第三種可能,秀兒姑娘這病多是心病。而就在這一天時間,姑娘想通了。”


    秀兒笑問:“那徐大夫覺得,是哪種情況呢?”


    徐一真笑說:“既然秀兒姑娘大好了,何必計較這些?”他指著床鋪:“再針五天,想必姑娘就能徹底痊愈了。”


    秀兒站起身來,納福一禮,先謝過徐一真,而後便輕聲說了一句:“自始至終,秀兒都是知他們是鬼的。”


    徐一真猛地抬頭,看著她的眼睛。秀兒的眼睛清澈靈動,並不是精神病人那種渾噩樣子。


    見鬼之症,古人分為兩種,一種是見鬼而知鬼,一種是見鬼不知鬼,可以理解為精神疾病的兩種程度,前者病輕,後者病重。


    但古人是不把前一種當做病的,更多的是當做一種玄幻背景下的技能,比如陰陽眼。


    而實際上,頭腦邏輯認知能清晰的分辨幻象與現實,即便在現代醫學心理學體係中,也屬於精神病較輕的一類。


    但秀兒為何跟他說這話?自然是為了振聾發聵,引起他的好奇心,讓他不由自主的去追問:“那,秀兒姑娘之前竟然是裝瘋?為什麽?”


    是的,裝瘋。隻是不是通常認知的正常人裝瘋,而是一個初級瘋去裝一個高級瘋,確實是事半功倍,難讓人察覺。


    但,是什麽,讓一個深居國公府裏的身份尊貴的郡主一樣的人物裝瘋?


    秀兒顯然是想告訴徐一真。但徐一真表示,自己一水貨院使,實在不敢有這麽大的好奇心。


    徐一真心念電轉,並不接話,隻是囑咐:“秀兒姑娘脫了鞋襪躺好,在下好為姑娘下針。”


    秀兒見徐一真不接話茬,不太開心,卻也不再說什麽,隻老老實實的躺在床上,等著被紮。


    徐一真排空心念,心無旁騖,抽出兩根五分針。


    針灸所用的針,長度不一。現代最短的有三分針,下眼睛、頭皮、督脈這類皮連著骨頭,或者脊柱這類比較危險的地方。


    徐一真用的五分針,比三分針長不了多少,也足夠用了。


    用這麽短的針,紮的地方自然不同凡響,是百會、湧泉兩穴。


    百會加湧泉主治一切腦病,小到頭疼腦熱,大到腦瘤腦出血都可以下針。


    當然,不是說腦瘤腦出血,紮百會湧泉就能一招治好了。那是玄幻,不是醫術。它隻能緩解頭部的症狀,比如劇烈的頭疼。具體要治好,還得辯證之後再開藥或者下針。


    白日見鬼症,顯而易見的腦部疾病。


    徐一真來到床頭,扒拉開秀兒頭發,剛要下針,就聽秀兒問:“徐大夫就不好奇,我為何裝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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