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艮嶽,香徑蜿蜒,枝葉交錯,奇石嶙峋,流瀑潺潺。


    你可以不信道君皇帝的治國之能,但你絕不能懷疑道君皇帝的藝術審美。


    這座由園林藝術大師道君皇帝耗費心血,親手打造的皇家私人園林,即便是在千年後,也深刻影響著後世園林藝術家們的審美傾向。


    如果說號稱萬園之園的圓明園,是集大成之作。


    那麽艮嶽之美,就是其中最核心的部份——人與自然的完美融合。


    尤其是到了夏日,艮嶽裏的水景與大麵積的植被,被陽光一曬,霧氣氤氳,像是加了霧化器一般。


    隨著陽光的傾斜變化,這些霧氣呈現出不同的光暈,遊曆其中,恍若瑤池仙境。


    趙福金一襲素雅長裙,三千青絲垂散,雙手背負立於艮嶽半腰處的一座涼亭裏,俯瞰著三國使團在鴻臚寺卿的帶領下,沿著蜿蜒香徑徒步而上。


    三國使團,除了完顏宗望沒覺得有甚不妥外,大理高開盛與西夏李察哥,都微微的皺了皺眉。


    這哪裏是接見使團,是顯然是讓他們來朝來拜。


    心中雖然不爽,但也不能說,隻能不聲不吭地跟在完顏宗望身後。


    來到涼亭處,大宋官家趙福金已經等在了涼亭外,見使團到,趙福金向前跨了一步,莞爾笑道:“朕盼你們前來,已有數月,今日得見,不勝欣喜啊。”


    三國使團長躬身問安:“臣等見過大宋皇帝陛下。”


    趙福金輕輕抬了抬手:“免禮,各位使長入亭說話!”


    涼亭內,冰飲瓜果,酒水茶飲已經備好。


    伺候著的,隻有一個宮女,臉龐微胖,笑容可親,正是明仁宮宮女春夏。


    陪在亭內的,是隻有七八歲的完顏亶和蹲在趙福金身旁,警惕地盯著眾人的“太子”。


    “哇,這隻大狗看起來好凶啊!”段語嫣有些怕狗。


    完顏亶笑道:“姐姐莫怕,它可乖了,而且它有名字,叫‘太子’”


    “太子?”段語嫣目瞪口呆:“大宋太子?”


    高開盛連忙嗬止:“殿下,不可無禮。”


    完顏宗望也瞪了一眼自己的侄兒:“就你多嘴!”


    趙福金笑著抬抬手:“無妨,它本就叫太子。不過一個稱呼而已,不必當真,諸位落座。”


    等眾人圍著涼亭中的石桌坐下,趙福金微微頷首施禮:“按大宋接待使團的舊製,朕本該在玉津園設宴款待,或是邀諸位在金明池遊湖,然朕覺得,遊園遊湖之事,有朕在,諸位必不舒心,還不如就在這艮嶽與各使長交流論事,等諸事議妥,心無它事,再行安排,可好?”


    完顏宗望第一個表態:“全憑陛下安排,我等又不是來吃吃喝喝,遊湖遊園的。”


    高開盛拱手道:“這樣甚好,安安靜靜,也好議事。”


    “議事?陛下給我西夏國書上,可就隻說來開封觀禮,未提要議之事啊?”西夏晉王李察哥訕笑道。


    趙福金點點頭:“國書是未提及,但諸位難道不好奇,為何讓諸位攜皇子皇女前來嗎?”


    段語嫣這個社牛又搶答道:“是陛下邀我們來玩唄,還能為何?”


    趙福金瞧了瞧段語嫣,覺得這個小姑娘靈動活潑,甚是喜歡,從麵前拿起一塊冰糕遞給了段語嫣笑道:“喜歡開封嗎?”


    段語嫣開懷笑道:“喜歡,打馬有趣,勾欄的曲兒也好聽,就是……就是……”


    “就是什麽?但說無妨。”


    “就是有些太學院裏的學子,討厭,他們……”


    段語嫣還沒來得及吐槽,高開盛就輕咳幾聲:“殿下,一些市井小事,都已經過去了,就不必再多言。”


    趙福金蹙眉看了看身旁的鴻臚寺卿:“小事?使團出什麽事了?”


    鴻臚寺卿這才將那日段語嫣和完顏宗憲在樊樓裏,與一些太學院學子發生衝突的事情簡單地講給了趙福金。


    見有人已經開口,段語嫣便來勁了,把手裏的涼糕塞進嘴裏,就著熱茶一口吞下:“那個司馬北,還說您邀請我們使團來,是為了把我們一網打盡,然後一統天下。”


    趙福金聞言,看著皇子皇女們落座的一邊哈哈笑道:“啊?這等說辭,你們信嗎?”


    還是段語嫣第一個開口:“不信!”


    “為何?”


    段語嫣思忖了片刻:“因為……因為陛下看起來又漂亮又溫柔,肯定不喜殺戮。”


    完顏宗望聞言,偷偷地瞄了趙福金一眼,在心裏嘀咕:“人不可貌相啊孩子!”


    趙福金微笑頷首,又看向完顏宗憲:“你信嗎?”


    完顏宗憲拱手答道:“自然不信,若大宋陛下真想一統天下,何必玩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反正我大金已經是服了,陛下想要,早就拿去了。”


    趙福金抿茶輕笑,又看向最為老成穩重的李仁愛:“太子以為呢?”


    李仁愛起身答道:“發生此事時,我並不在場,若就事論事,我認為大宋不會一統天下,至少現在不會。”


    趙福金來了興致:“哦?為何如此說?”


    李仁愛又道:“正如宗憲兄所言,若陛下真有心思,絕不會留著金國朝廷,此其一。其二,宋金征戰多年,雖然戰事已定,但兩國也需厲兵秣馬,恢複國力。若同時對西夏與大理開戰,恐力有不逮。”


    不等趙福金說話,完顏亶稚聲稚氣地問道:“你是說大宋打不過你們西夏嗎?好哥哥,你太不了解什麽叫代差了。”


    “代差?”不僅僅是這些皇子皇女,就連三國使團長也齊齊看向了完顏亶。


    這個詞,何意?


    完顏亶跳下石凳,一副小大人的模樣,看著眾人科普道:“大金為什麽能橫掃遼國,南下侵宋,原因眾多,但其中一個至關重要的原因是什麽,諸位相公可有想過?”


    “是什麽?”完顏宗望覺得自己這個侄兒,隻有短短數月未見,怎麽感覺像是變了一個人。


    “二叔啊,是咱們的軍事科技啊!”


    完顏亶一本正經地繼續說道:“世人都知咱們的鐵浮屠舉世無敵,那是因為咱們的馬,跟別國的馬都不同,體型大,耐力強,負重更是厲害,所以咱們才能給它們穿上鎧甲,堅不可摧。這套鎧甲,若是給西夏國,他們的河曲馬根本穿不起,穿上它們就跑不動。”


    李仁愛不太懂軍事,聽到這裏,看向了李察哥。


    李察哥雖然尷尬,但也得實事求是:“確是如此,所以我西夏鐵鷂子,都是輕裝騎射。可就即便如此,遇上大金的重裝騎兵,也比他們快不了多少,大金戰馬,確實厲害。”


    “這隻是其一,其二呢,我們大金的輕炮重炮的射程,也遠比他國要遠,你還打不到我,我就打垮你了,對不對?官家教給我一句話:‘真理隻在射程內’”


    完顏宗望自豪地點頭微笑。


    可完顏亶畫風一轉:“可就即便如此,別國也可與我大金有一戰之力。雖然遼國最終被我們滅了,大宋早期也打不過我們,但也不能全部歸因到裝備問題,咱們幾國之間,還不存在代差。然而……”


    完顏亶小臉一沉:“我大金西路軍那麽多的重甲騎兵,那麽多的輕重炮車,在開封城下,撐了多久?有沒有一天?”


    完顏宗望不笑了,麵色尷尬地搖搖頭。


    “因為大宋有霹靂彈,有地龍雷,有東風炮,還有熱氣球,這還是在大宋水師沒有參戰的情況下,若非天寒地凍,水域成冰,就大宋水師往護城河一橫,給西路軍再多的鐵浮屠,他都過不了護城河,更別說攻城了!”


    完顏亶笑道:“冷兵器、熱武器,這叫代差!大宋若是想一統天下,西夏和大理,撐不過五日!”


    這番話,若是趙福金說出來,就有些王婆賣瓜的嫌疑了。


    但是完顏亶說出,便讓眾人不得不信。


    趙福金笑著摸了摸完顏亶的腦袋:“這幾日邏輯分析能力和語言表達能力,都長進了,不錯。”


    完顏亶嘿嘿笑道:“還是趙老師教的好。”


    趙福金端起手中茶盞,朝著使團長座的一方敬了敬:“孩童之言,見笑了。”


    等眾人舉盞,趙福金又道:“不過完顏亶說的沒錯,若朕真有心思一統天下,一年之內,應是能做到。不過……朕沒有此意,也許各位會想,古古今帝王,哪個不想開疆擴土,哪個不想一統天下,朕說沒有此意,有些虛偽了。”


    趙福金頓了頓,看向眾人。


    有人低頭飲茶,有人目視前方。


    顯然,他們不信。


    李察哥在心裏琢磨:“這是要先禮後兵?震懾震懾我們麽?西夏與大宋征戰百年,怎麽會……”


    高開盛也在心裏琢磨:“大宋北方無患後,怎麽可能不南下開邊?”


    過了許久,趙福金歎道:“哎,就東亞這麽大個地方,咱們四國就占了大半,爭來爭去,甚是無趣,比如你西夏,為什麽跟我大宋鬥了百年,不就是你們西夏少糧,想要一塊地兒產糧嗎?還有你大金……”


    趙福金指了指完顏宗望:“你們從白山黑水殺出來,先滅遼國,再侵大宋,朕能理解。那邊白山黑水,沒農業資源。你們不出來,你們就活不好,你們不殺不搶,你們的子孫就活不好!至於大理……”


    趙福金又看向高開盛:“咱們這麽多年,為什麽能相安無事?那是因為大理物產豐富,豐衣足食,而我大宋,也是如此。大家都能吃飽飯,就沒必要拚命,高使長覺得可對?”


    高開盛拱手道:“確是如此!”


    趙福金又長歎一聲:“古往今來,所有戰爭的本質,隻有三個,一是對生存資源的掠奪,二是朝廷那些破事的外延。三是文化的衝突。隻要解決了這三個問題,或者換句話說,隻要咱們四國合力解決這三個問題,打什麽?還打什麽呢?百姓安安穩穩過日子不好嗎?”


    眾人沉思不語。


    又過了許久,趙福金笑道:“朕知道,有些話說起來容易,可解決不了問題,比如西夏的糧食問題,沒有肥沃的土地,就是種不出足夠的糧食,不爭,不搶,怎麽辦,對吧?”


    李仁愛與李察哥不置可否地笑道:“如今也是搶不過了。”


    “那朕幫你們解決如何?”


    兩人眼睛一亮,一臉不可思議地看向趙福金。


    趙福金笑道:“朕不久前,得了一副這整個天下的堪輿圖,今日專門帶來,與各位一賞!”


    說罷,趙福金看向了一旁伺候著的春夏。


    春夏點點頭,快步走出涼亭外,輕輕拍了拍手,幾名宮女走到了亭外,展開了一副兩米長的堪輿圖。


    眾人扭頭看去,一個個目瞪口呆:這就是天下?


    趙福金緩緩站起身來,指了指亭外的堪輿圖:“走,隨朕去看看。”


    眾人來到亭外,瞧著這副快要一丈長的世界地圖,嘖嘖驚歎。


    趙福金走到堪輿圖前,笑著指了指東亞這片地方:“瞧,這就是咱們所在的地,就算把這片地方全拿下,又如何呢?”


    段語嫣湊上前看了許久,扭頭問向身旁的高開盛:“咱們大理在哪?”


    高開盛眯著眼睛看了半天,指尖輕輕一指:“應該,在這裏吧?”


    段語嫣嫌棄道:“啊?都沒你的指甲蓋大呢!”


    趙福金笑道:“有指甲蓋大那還了得?”


    李仁愛指了指西半球的一處標記問道:“這是哪裏?陛下為何在此處標了注?”


    趙福金也指了指那處標記:“這塊地方,叫美洲,這裏叫墨西哥,他們這裏,有一種糧食,叫玉米,還有這裏,是南美洲,這個芝麻大點的地方,叫秘魯,生產另一種糧食,叫馬鈴薯,很適合在金國區域種植。若能拿回育種,用不了幾年,咱們四國的糧食問題,就能緩解不少。”


    “這些地方都有人嗎?”李仁愛好奇問道。


    趙福金點點頭:“這幅圖上,隻要有陸地的地方,都有人,隻是他們,和我們不同。”


    “有何不同?”完顏宗望問道。


    還不等趙福金回答,李察哥喃喃道:“這麽多的藍色,是什麽?”


    完顏亶笑道:“這是大海!”


    眾人一聽,又仔細看了看堪輿圖:“大海?”


    看慣了作戰地形圖的完顏宗望和李察哥,知道等比例的意思,隻是瞧一瞧著大片的藍色區域,就知道,這一輩子,想要去往另一邊,是不可能的了。


    李察哥歎道:“哎,即便知道這天下是這個樣子的,咱們去不了,他們也過不了,這不就是兩個世界嗎?”


    趙福金笑道:“我大宋有船!”


    “那他們沒有嗎?他們為何沒有來過我們這裏?”李察哥還是覺得不靠譜。


    趙福金神色一冷:“嗬,等他們有能力來的時候,對咱們整個華夏的炎黃子孫而言,就是巨大的災難了。”


    華夏,炎黃子孫。


    這倆詞,讓在場的眾人莫名一陣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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