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健開始用計了,從結婚開始,他就認為:周偉健是天底下最聰明的男人。現在兩年多的婚姻生活過到今天,他深信他已經進化得更加聰明。


    他開始有計劃地、不著痕跡地把那個小鄉巴佬帶進他的生活,以便她變得高檔起來,冬至節,元旦節、春節、上元節……一歲終一歲始,先民們留下的各類傳統節日,後輩們為了玩樂弄的各式創新,在這個陽曆陰曆公曆農曆都是節日的季節,老天給了他最好的機會。朋友的宴會啦,酒會啦,舞會啦……他第一次帶她出席這種場合之後,便深感要把她調教成他的“周太太”是有多麽大的距離。


    她立在那一大群女人當中,你隻消一眼,便能把她給“看”出來,說白了,她不屬於那一類。她站在那裏,就好像一隻鴨子站在雞群裏一樣格格不入。這倒不是說這個小妖有多麽土氣得拿不出手,實際上她即使不算個絕色美女,也絕對不是醜八怪,要不然他也不會看上她,畢竟男人都是視覺動物。何況現在他真想打扮她,根本不吝錢財,她個子高挑,身材比例非常好,所以不管他買多漂亮的衣服,她都穿得進去,穿得起來。最主要的還是,她身上似乎天生就有一種妖氣,笑的時候很親切,不笑的時候就渾身上下透著這種冷豔的妖氣,而這妖氣讓她穿什麽都好看。


    他帶著她出來的次數多了,就越發把給她看透了——這個十足的小戲子!


    她和他出入這類的各式場合時,都是穿戴考究,精心地妝扮著大家閨秀的模樣。可是,不管她看起來多麽優雅賢淑,態度和藹,她的眼睛裏根本就沒有那種大家閨秀的敦厚與溫良。如果說大家閨秀是公園裏長大的天鵝,是養尊處優的優雅,她則是野外沼澤地裏長大的醜小鴨,眼睛裏寫滿了生命的靈動與狡黠,透著自然界裏的一切詭計與謀略,掠奪與堅守,追捕與逃離……阿治曾說她的眼睛最漂亮,其實她的眼睛不是漂亮,而是有生命。


    她眼睛不大,卻漆黑靈活得像是一個發光體,睫毛很是黑密,蓋在細細的雙眼皮上,就好像是神靈為了要蓋住他的寶物而特意長出來的偽裝一樣。而這被藏起來的寶物顯然是不夠厚道的,它是古怪而危險的,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會偷渡在溫柔祥和的表相之下,妖光一閃,使出一條詭計來讓你上當。但是它不陰險,她骨子裏天鵝的血液讓她怎麽也成不了一條豺狼,她隻是逗你玩玩罷了!


    他記得談戀愛的那次,為了一條白裙,她和他爭執她該穿什麽衣服,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她是為環境穿衣的,而她要穿的衣服則是和“城裏女人”不一樣的。在那之前,他一直以為所有的女人都是為了好看而穿戴的。那之後他才留意到,他給她買的很多衣服首飾,她真的幾乎都沒有機會穿戴,因為那些衣服在農村穿起來,的確太惹眼了。它們被掛在衣櫥裏,通常隻在他帶她出去玩,或者大鵬他們來聚會時穿一下。而她日常穿的衣服多是在村裏的成衣店做的,或者是從五天一次的集市上買的。以前他認為是她沒品味,鄉巴佬,但也懶得管她,因為——在家嘛,舒服就好。不過即使她和隔壁二蓮穿著一模一樣的從村頭成衣店做出來的衣褲,她細挑的腿和腰身還是會讓二蓮抱怨不已,畢竟妖精通常還是會比人類好看一點點的。


    現在他知道,女人的思維和男人是不一樣的,男人就算曲折,也多半不夠細膩,而女人,她們敏感婉轉,完全是另一個方向。在那裏,她寧願放棄好看也要努力和大家都一樣,那是人心和人言的方向。做為一個小戲子,你給她一片田地,她就是農婦,給她一個豬圈,她就是飼養員,給她一個廚房,她就是廚娘,給她一個舞台,她就是名伶,如果偷一件白裙,她就能裝成仙女!她從來沒騙人,她隻是按照情境出演罷了。


    說起來他也可以算是這個時代的時髦人物了,他生活的圈子也是這個時代的先鋒陣營——敢於嚐試極度的奢華與新潮的享受。他們是潮流的引導者,甚至他們的穿著都引領著這個城市的腳步。他們大多是在那個不管是物質還是精神都極度貧困的年代之後暴發先富起來的第一群人,而隻要是先鋒,都是趟雷者,趟過雷區還能活著的也算是精英了。現在,他帶她走進這個社會最精英匯聚、最富裕時髦的社交圈,原以為她會興奮不已,會如女人走進首飾店珍寶廳,或者地主婆看見一堆金子,可是不,那個堅決隻肯與他共富貴的小女人,對於這個圈子並沒有表現出什麽更大的興致來,相反,她緊張而局促,如同一隻跑進了鋼筋水泥叢林的狐狸。她格格不入地站在那個暴發的時代裏,既看不見雷,也不往安全地帶跑,而是站在那裏傻看著。過後他問她:“阿雲,你怎麽不講話呀?跟人家聊天呀!”她不說話,半天:“我不會聊,阿健。她們盡講些買賣呀,逛街呀,看電影呀,打牌呀,再不就講自己的老公。”“你也可以講我呀!”他故意道。她聳聳肩,不說話了,好半天:“我覺得男人真是比女人強。”她說,他覺得這是什麽意思呢?“尤其結了婚的男人比結了婚的女人。”這又是什麽意思呢?!“我喜歡聽男人聊天。坐在那裏聽他們聊天,你能學到許多東西。”他看她若有所思地:“他們是往前走的,而女人是往後退的。”他覺得這想法大是異類。“不用幾年,男人們就會把她們甩掉了,你等著瞧吧!”她最後總結似的這麽說道:“三年之內,中國的離婚率一定直線上升。”他大驚,看吧,這就是女人的思路,它們詭異地偏離了正軌,跑去了男人們不能想象的方向。心裏卻九曲十八彎地想:時代開放了,暴富之後的男人,一麵擁有或者說創造了自己的花花世界,一麵想著如何控製著財富更加暴富。而居家的女人,她們原地享受男人創造的財富,止步不前,三年之後……他敢確定,這場子裏的女人,百分之九十九都不會這麽想。他看一眼那個小女人,故意大笑道:“那你是往前走的還是往後退的?”她看看他,也大笑:“你沒發現我一直是飄在空中的嗎?”


    飄在空中。他細細地嚼了嚼這句話,覺得在前麵的他可以追,在後麵他可以拉,飄在空中,他要怎麽辦?


    難道真要種一個孩子?


    然後呢?


    離婚率上升。


    不是,這像一個狐狸精說的話嗎!不,不對,這的確是狐狸精才會說的,因為她們深知同類的危險性。


    她竟然如此清醒。


    他拿眼角睞她,不知道狐狸在想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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