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雲靠在椅子裏,這是她第一次獨自離開她現在生活的小村鎮一個人外出“遊蕩”。她斜靠著椅子,小茶座慵懶閑散的情調逐漸遣淡了多日來壓在心中的鬱悶與傷感。馮春生,她遠沒想到她今天的生活裏還會有這樣一個人,這樣一個冷淡的、驕傲的、沒道理的人。每每她被他不動聲色地或是含沙射影地欺侮的時候,心裏就痛得恨得真想一輩子再也不要見到他才好,可偏偏,他卻好像成了她經常得見麵的人。而最可恨還在於:沒有人能認為他在欺侮人。因為他對她的態度全是畢恭畢敬的,畢恭畢敬到讓人咬牙切齒、卻還得堆上一臉“真誠”笑容還禮的地步。


    從第一次來家裏作客後,他們五個人,或者七個人,再或者十個人,就成了家裏的常客。可他們都來過那麽多次了,連蘇鵬的兩個兒子和楊躍進的女兒都認識她了,他卻好像一顆煮不熟的啞豆子,永遠一個樣子的生硬。


    可能中國五千年的文明或者根深蒂固的儒家文化給予了知識分子尊崇的地位,即使在特殊時期被批為“臭老九”,(注:老九在元朝就有,趙翼《陔餘叢考》:“元製,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醫,六工,七匠,八娼,九儒,十丐”。)但在大部分時期,人們對於有知識的人還是尊敬又寬容的,這從一個“臭”字就可見一斑。她發現大家夥對於春生的傲兀,就十分寬容,通俗點講就是:他那臭脾氣,就那樣。何況他大多數時候都不“臭”,彬彬有禮的,偶爾“臭”一下,大家就都一笑而過了。


    他對她從不無禮,但他那種悠遠的審視,永遠清清淡淡、故作禮貌的樣子,遠比無禮更加氣人。他遠遠地和她保持著距離,好像她是地道的紅顏禍水,他則是坦坦蕩蕩的正人君子,不能與她同流合汙。


    他和她說話永遠是清晰、緩慢、溫和的南方普通話,從不像其他人一樣會和她說方言,隻在她聽不懂的時候才“翻譯”成普通話。他說話時永遠會看著她的眼睛,但隻有她能從他的眼睛裏看到,在這好整以暇的清晰與緩慢裏,放著多遠的疏離和審視。她也曾努力地試圖改變這種關係,可不管她是示好還是遷就,他都像一杯冷淡的高原溫吞水,一副完全不理她的氣壓。


    她不知道這種不舒服是不是隻有她一個人覺得,可能楊躍進也覺得,因為他經常就會幫忙打圓場或者岔開話頭,可那個人完全不領情,就那麽我行我素地保持著他的好惡,保持著讓她永遠都別想彌合的距離,冷冷地遊走在他們共用的空間裏。躍進說他有才,可見有才的人有多麽的恃才任性!


    阿健倒好像沒什麽,他對這幾個義弟都很有情義,對他更是看重,說他是他們六個人中唯一的大學生,對於他這種禮貌和悠遠的態度也一律認作是知識分子的清高與講究,“你看春生有意思吧?出身書香門第,禮數多的很。”他說。


    “嗯。”她笑著點頭,懶得多說一個字。


    她不喜歡他,就像他不喜歡她一樣。她沒有必要知道他是什麽樣的門第,以及什麽又什麽的,那和她毫無關係。


    但在眾人麵前,她卻不得不拿出得體的樣子來,他們尊稱她一聲嫂子,她就不能不拿出長嫂的風範,可是——隻有她自己知道她心裏是有多憋悶,知道每次被他冷淡地拒絕或者客氣地回絕再或者遠遠地坐在一邊審視時,她裝作毫不在意的笑容實際上掩飾著她多麽受傷的情感。


    前天,她就又被他內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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