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餘偏北,四季分明,但冬日總是更加長些。


    端午添夏衣、中秋添冬衣,這是流傳下來的實踐經驗。


    八月十五,李春仙在羅餘山的護林宿舍中,為三豐做一件軟和飽滿的冬衣。衣裳裏麵充的材料是羊毛,打蓬了足得十公分厚。布匹包不嚴實,好似漲肚子的大餃子。但李春仙自信有絕好的手藝可使這衣裳完美完工。


    長欣躺在一旁,看著母親一針一線做衣裳,撇著嘴道:“羽絨服買了來你們不穿,折磨著自己的眼睛來做這慢功夫活兒。”


    春仙向女兒傳授儉省之道:“衣裳、鞋子,能自己做,還是自己做。自己做的,用料紮實、明白,絕不會被人糊弄。況且,城裏賣的衣裳,都是一個尺寸,你爸爸的身量長短,還要我把控細節。”


    長欣嗨了一聲:“媽,不是說你做得不好,是你的眼睛不行了。再說,你這買布、買毛,攤下來,還比我孝敬的羽絨服貴得多!”


    春仙道:“那是我一片心,你懂什麽。你穿你的羽絨服吧。”


    長欣見說不通母親,又問:“便是做,你也替自己做一件呀。買來的你不穿,自己卻又不做,你沒瞧見你那棉衣,耗子打了一個洞,你還穿!”


    李春仙道:“穿在裏麵,又看不見!花那些錢,沒用。”


    母女兩個爭執不下,長欣隻好起身去給兒子汪毓熱奶。


    小小的護林宿舍,是一間立於山腳下的獨立紅色小房子。兩旁垂柳映照藍天,遮掩著一條新修的公路在這裏轉折。三豐不辜負這美景,院內殷勤打理花草繁盛,院外樹木茂密蔥鬱,可算羅餘山的一個小小亮點。


    這裏是羅餘山的入口,因而來人大都願意先在這裏坐一坐,歎一歎羅餘山的美景,恭維三豐老爺子長得好似羅餘山的山神。


    長欣工作單位離這裏倒是不遠,相比每天回家去,到這裏就更方便。索性她也把孩子放在這裏,母親幫著看管也省點力氣。


    二哥將羅初從羅餘山帶走時,長欣剛結婚,二哥去世後,汪毓也還是繈褓嬰孩兒。二哥去世給家裏人帶來的傷痛逐漸隨著時間撫平,一晃眼,連汪毓都要考慮上幼兒園的事了。


    長欣對母親提起這件事:“若汪毓去上幼兒園,我不免就得住在縣城來回接送。真是廢人。”


    春仙道:“幼兒園罷了,也算不得正經教育。你不方便,就在羅餘上讀兩年也行。”


    長欣立刻搖頭:“孩子的教育從第一課就要好好抓起,我指定不能讓汪毓在這裏混日子——還是得去縣城。”


    這話一出,李春仙和長欣都愣住了。一個心直口快,另一個也不設防,後麵都敏銳察覺到這是長樂曾說過的話:


    “孩子的教育從第一天就應該好好對待,阿初在羅餘山讀書,簡直可以算作混日子。她必須去縣城接受當下最好的教育才行。”


    李春仙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下來,想到曾經她用親情捆綁,差些讓阿初讀不了書的時候,她略感覺有些愧疚。可這愧疚很快就消散,畢竟阿初已經考上了初中,成績很不錯——她並沒有影響到阿初讀書的整體進程。


    見母親有些傷心,長欣立即調轉了話頭寬慰母親:“阿初考上了初中,我好幾次去看,老師都誇她乖。今年老師還說,貧困的補助阿初也是頭一個被考慮的。現如今,孩子讀書不要錢,無非是學雜花費多些。阿初一定能讀出個樣子!”


    李春仙歎了一口氣:“那宋瓊瑤,報複我曾經不讓她看孩子,所以如今也不讓阿初來見我。早些天我去學校想看看阿初,卻連她的校門都進不去。說起來,半年沒見啦,不知道她好不好。”


    “有我呢!”長欣挺起胸脯打包票,“嫂子倔強,但也剛強。有我看著,能幫我順手就幫了。媽媽你不要焦心,我指定讓阿初好好讀書。”


    李春仙擺擺手,道:“欣欣,阿初這孩子,隨了她爹,聰明勁是有的。可是跟著宋瓊瑤,難免有些不懂家世傳承的道理。”


    長欣也不懂。


    李春仙點上一根煙,道:“要是阿初跟著我,我必給她教什麽是香火傳承,什麽是家族責任。咱們家立不起來的根本原因,是大家都顧著自己,所以心散。得了空,你也得和阿初好好說說,到時候出息了,必得找個入贅的女婿,這樣,長樂的墳才有人掃,這一脈,才不算斷掉。”


    長欣啊了一聲,她沒想到母親一臉深沉地說出了這樣沒道理的話。隻是她不願意頂撞母親,免得又惹母親想起二哥來嚎啕大哭,屆時勸也勸不住,那就不好辦了。所以她隻管點頭:“噢,知道了。”


    三豐從外麵來,嗬著氣道:“自打九月裏下了雨,天氣就越發冷。往年霜降的時候不過降霜,今年可好,下雪了——你們沒看見?簡直比鵝毛還大的雪花!”


    春仙依舊抽著煙,也沒應和丈夫的話。


    長欣看著窗外,卻擔心起來:“二嫂子日子過得苦,去年曾說過,那房子漏風漏雨,幾次凍感冒了。今年我本想給他們找個更好的,一直工作耽誤了。今年這樣大的雪,不知她們怎麽熬過去。”


    春仙這才抬眼看了長欣,賭氣說道:“家裏燒的炭火這樣紮實,我親自做的衣裳那樣喧軟,她非要帶著孩子去流浪,有什麽辦法?——羅初也非要跟著受罪,這難免不說一句,是她們願意的。”


    “媽!”長欣打斷李春仙,“你怎麽總是說這話,嘴上總是不饒人。”


    春仙還不放鬆:“我也對她夠好了吧!八月十五我親自做的月餅你送去,九月裏宰了大鵝煮了有一半我分給她——我怎麽不分給秦明月去?她東西倒是都吃了,連一個好臉色也不給!”


    長欣蔫了氣。和母親的溝通總是讓她感到疲憊。


    母親的豐功偉績掛在嘴上,足可以寫出一本極潤的好賬本來,可惜每每去到嫂子的出租屋,一看便知賬目下掩埋著怎樣的爛賬。母親久不出門去,還是用以前的思想來看待如今的生活。她認為隻要吃飽肚子,那一切問題就不成問題。但她不去實地實時考察,因此決然想不到,宋瓊瑤母子連飯都吃不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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