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聲音不大,沒走過半裏路就散了個徹底。輕飄飄的一句像無形中伸出了一隻手,從背後推了江濜一把,讓他原先遙遙無期的路途忽然看到了終點。


    後頸處懸掛多年的軟鉤被人慢騰騰地拽了下來,連著他的筋骨脊柱一並抽出,血淋淋的一大片。江濜緩慢地眨了眨眼,才意識到原來這軟鉤已經進了這麽深,離開的時候會帶出痛感來。


    怎麽不相信我也喜歡你呢。


    夢境和語言一並褪去了色彩,池裏的虎鯨彎著眼睛對他笑,下巴磕在他肩頸,氣息灑在他耳廓,沉著嗓音沙啞地對他說著喜歡。


    我最愛你。


    待他幾乎虔誠地用雙臂環抱對方,虎鯨卻偏著腦袋銜住了他毫無防備裸露的脖頸。尖牙狠厲,在皮膚上摩挲一下就能留下一條傷,愈合以後就成了褪不去的疤痕。虎鯨帶著歉意親吻他流血的傷,柔聲道歉,說對不起,很可惜這裏不是海。


    江濜很輕地笑了笑,冰涼的河水吸走了他的溫度,這會兒連喉嚨裏也結滿了冰。


    伽尤裏揚了揚眉毛,興致頗高地抱起了胳膊,仰著臉來回看兩位主人公,像在追什麽黃金檔的熱播電視劇。


    “回來嗎。”翟野淡笑著問了句無厘頭的問題。已經到了天亮的點,但由於雪太大了,天邊翻起的白上一直蒙著灰,霧蒙蒙地攏著天。


    “不回了。”江濜凍著臉回道。聞聲,伽尤裏的笑容更深了些,看江濜仿佛在看一個回頭是岸的浪子:


    “天,我真怕你就信他了。”


    江濜沒接話,靜默著朝翟野望去。距離有些遠,江濜看不明晰,便帶著幾分固執地看著,半天不眨一次眼。


    的確信了。翟野說出口的話他都會當真,他是聽從命令的豹子,永遠忠誠,對主人深信不疑。


    “隨便這麽一句就信。”良久,江濜不帶情緒,慢吞吞地道,“太蠢了吧。”


    眼睛卻還是沒挪開。


    “你知道就好了。”伽尤裏聳聳肩,轉身走到一手下身邊,張開了雙臂。手下迅速單膝跪地,伸手將他抱起後再直起身。伽尤裏趴在手下肩上,背對著翟野,嘟噥道,“走了,撤了。”


    “老大。”時榆緊趕慢趕終於到了翟野身邊。他順了口氣,啞聲問道,“探子說伽尤裏和卓嶼的人已經把這片兒圍起來了……強突嗎?”


    “不用。”翟野抬腳踹了踹地上還剩一口氣的石紋棲,“等會他們就走了。”


    時榆不解地皺了皺眉,向伽尤裏望去卻隻看見了一個趴在人肩上,背對著他們的小小身影:“他們……不是和石紋棲合作了嗎?”


    “哦,感謝那個天才喊的那一嗓子吧。”翟野朝被兩路人夾在中央的藺道回抬了抬下巴,“踩著伽尤裏火線了。”


    時榆想了想,這人好像隻喊了一句,就是方才朝著江濜喊的那一聲。


    “伽尤裏他媽死在火拚裏。”翟野隨口解釋了一嘴,“被當成人質最後撕票了。他哥後來立了家規,打架歸打架不許牽扯老婆孩子。”


    “還真是任性啊你。”卓嶼緩步走在伽尤裏邊上,“說撤兵就撤兵,不管臨時盟友的死活嗎?”


    “你不管我的死活嗎?”伽尤裏頭埋在手下肩上左右蹭了蹭,氣悶道,“要我哥知道打架用老婆威脅別人我還去幫忙,回去我就完蛋了!”


    “那是我姐。”落後幾步的江濜黑著臉道。


    “沒差!是你姐也是石紋棲老婆嘛,反正就是老婆!”伽尤裏的頭悶著,沒看見他這話一出,江濜立馬黑如閻王的臉。伽尤裏撇撇嘴,悶聲道,“雖然我對那個女人根本沒印象也沒感情,但是我哥和我爸在這事兒上絕對零容忍,敢犯絕對把我腿打斷。”


    語氣裏染上不由自主的小小埋怨,聽上去就和普通生悶氣的小孩沒區別。江濜不由得多瞥了伽尤裏幾眼,看著那個小腦袋與衣服磨蹭來磨蹭去,頭頂的耳朵軟乎乎的抖。


    其實江濜沒說謊。在今天以前,他都不知道伽尤裏竟然就是他當時在機場見到的那個小孩子。他壓根沒想到伽尤裏從那麽早開始就在撬他,象征著權力與地位的狐狸徽章竟然是伽尤裏親自交到他手上的籌碼。


    正出神時,走在前方的卓嶼忽地開口,毫不避諱的看著江濜問伽尤裏:“那這個呢?這個要帶著?”


    “你幹什麽,他是我的人!”伽尤裏直起身子抬起頭,對著江濜伸出兩條小短胳膊。江濜搖搖頭,拒絕了:


    “我身上濕。”


    “好吧。”伽尤裏又趴了回去,“通知完沒有,快點走了,我困。”


    “通知什麽。”清冽冽的一道嗓音從側邊傳來。除了伽尤裏趴著沒動,其餘人都朝聲源處看了過去。


    “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謝仰環抱著胳膊,語氣淡淡,“沒這道理吧。”


    “現在有了唄。”伽尤裏笑道,“道理不都是人想出來的。”


    “再說他還能怎麽翻盤?”卓嶼轉身看了眼後方,“打的這麽費勁,撐了兩下人竟然就沒了。”


    “我還挺喜歡你的。”伽尤裏依舊沒抬頭,“你白的好看,別讓我把你的毛一根根拔下來。”


    “凶得很,個小孩兒。”卓嶼低低笑了一聲,隨後連上一個頻道,開了免提,“走完了沒?”


    “正在撤離。”狄爾的聲音聽上去和他臉一樣撲克,“在盡快了。”


    “嗯知道了。”


    切斷頻道,狄爾抬眼看了看不遠處的一棵樹,片刻後他收回目光,對身邊百無聊賴的花散霽道:“別懶了,走快點。”


    花散霽邊走邊抖鞋麵上的雪,不滿道:“跑這一趟什麽也沒幹嘛。”


    “當度假了。”狄爾扶了把眼鏡,鏡片邊緣閃著模糊的光。


    “度假這麽無聊也是夠了。”花散霽摘下絨帽子重新戴。卷曲的頭發被壓扁了,但掙脫束縛後沒幾下又蓬蓬回來。


    暗處,左帆手指尖撚著衣角,眯著眼望著花散霽的卷發和狄爾穩穩當當的背影。待到距離遠的有些看不清時,他才一拍翅膀,朝著來時的方向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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