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跑馬場,葉傾冉明顯察覺到這裏的少年們皆是往日裏從未見過的陌生麵孔。


    倒是有一個她見過,是獵場那日特地趕過來和念來生打了個招呼的人。他看見葉傾冉時先是一愣,隨即禮貌地微笑。


    赫連效的聲音在耳邊慢悠悠地傳來:“你還認識司繁?”


    葉傾冉挑了一下眉,聽他的語氣,這個司繁似乎來頭不小。但是葉傾冉毫無興趣,隻是回了一句:“見過一麵。”


    外邊忽然傳來不小的動靜。葉傾冉沒有回頭隻發覺周邊的所有人安靜了下來,她順著那些人仇視的目光看過去,原來是北狄使者,他身後跟隨著十幾個魁梧大漢,一個個戎裝在身,熊腰虎背,頗有氣勢。


    北狄使者傲慢地掃了一圈,見到赫連效之後嘴角微微上揚,他指了指身後的幾匹高頭大馬,搖頭道:“在上京待了些許日子,始終見不著幾匹上等的好馬,你們大楚的馬種可真是劣質啊。”


    赫連效聞聲垂下眼瞼,不置可否地笑了起來,他道:“我們大楚向來講究平衡,滿身腱子肉空有蠻力沒有腦子的東西在這片土地上活不長久。”


    北狄使者一時語塞,恨恨地道:“弱肉強食,誰活不過誰,有人知道嗎?”


    北狄人牽著皮毛油光發亮的駿馬走過,葉傾冉低頭的瞬間瞳孔微縮,這些馬看上去可不像尋常馬市裏購得而來的。


    回憶恍惚間,葉傾冉又想到那日她假扮成赫連攸去平陽王府,門口停的那匹馬也是一樣。


    北狄使臣步伐矯健路過他們身邊時,冷冷的眼神落到縮在赫連效身後的赫連攸身上。他輕蔑地冷哼了一聲,麵帶意味深長的笑意。


    跑馬場裏有專門的射箭場,也有圍起來的馬道。馬道的距離大約能供三匹馬並駕齊驅。


    接待的官員一見赫連效,麻溜地跑了過來,他欲言又止。


    赫連效衝他使了個眼色,官員才道:“這北狄的使者說要改改比賽規矩。”


    赫連效哂笑道:“他一個北狄人憑什麽在這裏指手畫腳的?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


    官員抬起官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諂媚討好道:“二皇子,那北狄人……二皇子,微臣隻是來告知一下您,使者說要將兩樣合在一起。射箭的靶子擺在馬道的必經之路上,一邊騎馬一邊射箭,以射中和射多為優。”


    赫連效黑著臉,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官員立馬如釋重負,一溜煙往回跑了。


    跑馬場的官員紛紛去把更改規則的消息通知到位,打下手的小廝已經將箭靶子往外麵移。


    葉傾冉微仰著頭,看著眼前一片混亂的場麵,不禁感慨:“北狄人都和螃蟹一樣橫著走了。”


    前麵的苻榮雙手抱拳,斜眼盯了一眼不遠處騷亂的人群,不怒反笑:“沒辦法,現在朝廷上主政的都是老骨頭,怕北狄人跟兒子見了老子似的。”


    赫連效冷聲道:“赫連政那個蠢貨,就他那副唯唯諾諾不能自理的樣子,監國以後凡事都聽那些老東西的話,整日裏叫嚷著以和為貴,本皇子就沒見過外國使臣能這麽囂張的。”


    葉傾冉聽完一驚,她從出了宮以後再也沒關注朝廷上的事,今日聽他這麽一說,大楚的掌權人很有問題。


    “為何如此?北狄和金國的使者完成任務不就該回國?大皇子……太子不應該不懂這個道理吧。”葉傾冉接過苻榮遞過來的護膝,詢問的目光落在他臉上。


    苻榮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太子性格儒雅,朝廷清流做事一向瞻前顧後,畏首畏尾。得罪北狄,對於大楚邊境不利。”


    “啊?”葉傾冉檀口微張,不可思議地笑了起來,“北狄在邊境的侵擾屢犯不止,即便哄著他們使者又有什麽用呢?他們就是怕擔責吧。”


    赫連效冷嗤:“沽名釣譽的家夥,都是老狐狸。做事根本不入流,他們這些清流日常節慶作作詩寫寫青詞還可以,治國方略沒有雷霆手段,也敢攬這瓷器活。”


    苻榮不著痕跡地淡淡看了他一眼,臉色陰沉,並不說話。


    葉傾冉視線逡巡一圈,場內的人大都麵帶慍色。想來大楚苦北狄人作威作福的日子已久。


    葉傾冉跟隨苻榮和赫連效往內場集合,在這裏進行抽簽,安排出場順序。


    有幾個男子見到葉傾冉時,眼裏露出滿滿的不屑,他們身形高大肩膀寬厚,一看就是習武多年。相比之下,葉傾冉單薄的身軀能被他們一拳打飛。葉傾冉穿上白色勁裝,活脫脫一個玉樹臨風的公子,看著就像是來湊熱鬧的。


    苻榮擋在她身前,冷峻的眼神斜睨了過去,那幾個人慌忙把視線移開,不過嘴角邊還勾著嘲諷的弧度。


    葉傾冉轉向赫連效,問他:“這裏不是有很多人?為何特地找我來?”


    被問之人麵不改色地說:“他們看不上我。”


    “噗——”葉傾冉笑得咳嗽連連,她詫異地問,“什麽?看不上二皇子?哦,那我們哪還有勝算。除了苻榮,我們兩個都是拖油瓶。”


    赫連效壓低聲音道:“不是。我的騎射還行吧。他們都是千年的世家大族裏出來的。”


    葉傾冉挑了一下眉,眼神閃動了一下,驚呼道:“千年?我隻聽過千年的妖精,竟然還有這麽強盛的家族?”


    赫連效目光沉了沉,低下頭輕聲道:“上京城裏臥虎藏龍。那些大臣在朝廷上爭奪的你死我活,為了一品二品爭得頭破血流,殊不知這些在某些人眼裏就像是一片柳絮。上京有霍、孔、滕、司四大家族,他們族裏最沒本事的才入仕為官。”


    葉傾冉沉吟半晌,她扯了扯嘴角道:“這你們皇室能忍?不怕他們篡位嗎?”


    赫連效用一種很微妙的眼神漫不經心地掃過她的臉,搖了搖頭,他微抬起額角,眯著眼望到青綠的草地上。


    北狄人個個摩拳擦掌,葉傾冉看了一眼心道有必要這麽激動嗎,好像要上戰場似的。


    抽完簽,葉傾冉才發現所有人的次序都是單獨的。也就是說,並沒有所謂的組隊。


    她拿起一張黑弓,指尖摸了一下。如若在騎馬時連射弓箭,有可能會傷到手。她回過頭去找人要護腕以及纏手的布帶。


    經過某一處時,她的人在牆後,牆外有兩個北狄人說著北狄話。


    “一會兒看見那個穿鵝黃色衣服的小子直接射過去。圍觀的人都在馬道一側看著,到時候就說失誤射歪了。”


    “鵝黃色?那個人是不是那個不識好歹的司家人?要射死嗎?”


    “我們的手勁射死一個人有何難?那個小子是司家人最得意的孩子,給他們點教訓,不要真弄死了。”


    葉傾冉屏息等待外麵的兩個人走遠。前場傳來亂糟糟的聲音,比賽看來已經開始了。現在去阻止似乎也來不及了。


    她的手指摩挲起手掌心緊握的弓,轉過身去房間裏去尋找多餘的羽箭。


    前場的苻榮注意到葉傾冉離開好一會兒,人還沒有回來。他抬眼看了一眼坐在不遠處的北狄使者,又在人群裏掃過北狄人的臉,有些擔憂。他不經意的回眸,卻看見葉傾冉雙手背在身後,站在圍觀的人堆裏。


    苻榮雙眉緊皺,側過頭望向一臉森然的葉傾冉。


    赫連效也看見她了,人都氣笑了,他無奈地道:“臨陣脫逃了這是。罷了,都是單人的成績,她不參加就不參加吧。”


    苻榮垂下眸又馬上抬了抬眼皮,心中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最先開始的都是一些皇室遠親的子弟,表現中規中矩。圍觀的人大概離了馬道有十五丈,雖然稍遠,但也是為了安全著想。


    不過畢竟都是普通子弟,馬術平日裏出行時都能接觸,射箭就有些為難了。一邊駕馬一邊往靶子上射箭著實有難度。


    大部分人十個靶子射到三箭外邊緣,五箭蹭到靶子,還有兩支箭直接沒射出去。


    苻榮上場時,他揚起眉朝著葉傾冉笑了一下。葉傾冉果然回看了他,不過片刻之後視線立馬又鎖在某一個點。


    苻榮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竟然看見司晏。司晏一臉淡淡的倦意,被簇擁在眾人之中,鵝黃色的身影尤其顯眼。


    似乎是察覺到苻榮的眼神,司晏朝他懶洋洋地看了一眼,似笑非笑地揚了一下眉毛。


    馬蹄聲踏踏,苻榮自小野慣了,縱馬行街的經曆讓他駕馬起來得心應手。他拉起弓箭,一支支箭羽勉強射在靶子上。直到準備射出最後一支箭時,苻榮愣了一下,動作遲緩片刻,再反應過來時已經錯失機會,他放開弓弦的瞬間,耳邊響起疾風的呼嘯。他的眼睛裏是一個鵝黃色倒影,就在這最後一箭的一程路上,司晏處於最中心的位置。


    最終苻榮的成績因最後一支箭偏離太多而被人唏噓不已。


    葉傾冉在身後默默守了半天,她的次序是倒數第二。但是她不知道北狄人到底參與了幾個人,他們都是幾號,因此她隻能用最笨的辦法。


    她要以箭製箭。


    很快第一個北狄人上場。


    葉傾冉有些緊張,她死死抓住手裏的弓,環視四周,移開步子朝著一個方向走去。


    赫連效等得無聊,正要問苻榮剛剛什麽感覺,一抬頭這才發現苻榮不在。他又轉過頭想找赫連攸問一下有沒有看見苻榮往哪邊去了,結果出人意料的赫連攸也不見了。


    第二北狄人上場。


    北狄人連著上了十個人,他們的箭都射到靶子最中心,這對他們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


    圍觀的人群都懨懨的,畢竟全場能壓過北狄人的似乎實在找不出來。


    北狄使者困得直打哈欠,大約是覺得沒意思了,他自顧自站了起來往後山的方向去了。


    “奇怪,被耍了嗎?”葉傾冉坐在樹幹上,這邊的樹枝繁葉茂,隱藏在枝葉之中她可以毫無顧忌地審視北狄人的一舉一動,就在她鬆開拿弓箭的手時,騎著高頭大馬的北狄人微微偏過頭,即便離得遠,葉傾冉也能察覺到他的不對勁。


    北狄人又是全靶心,這是毫無懸念的。所有人都沒有看馬道,因此也沒有人看見那個北狄人眼裏凶狠的精光。


    “嗖——”一支強勁的羽箭穿破半空的風,箭矢的白光淬著寒意,直指人群最中心射來。


    眾人隻能目瞪口呆,驚訝得發不出聲音來,護衛最先反應過來,齊聲高呼:“保護少族長!保護少族長!”


    “砰——”


    原先像是餓狼一般凶惡的箭被另一股力量彈開,落地的時候人們才看清,另一隻箭戳穿了原本的那隻箭的箭身。


    全場愣在那裏半晌,每個人都心有餘悸。


    司晏轉過頭,往遠處的樹叢投過去視線,冷然的麵容陰沉沉的仿佛暴雨來前寧靜。


    “少族長您沒事吧?”


    “大哥沒事吧?”


    “堂兄沒事吧?”


    一時間司家人這邊兵荒馬亂,司晏漠不關心地拍了拍自己的肩,柳葉眼眼角微揚,他以冷冰冰的口吻道:“把那邊的人給我找出來。”


    司晏低下頭,地麵上兩支箭是同樣的型號。因此,救下他的人也是本次參加騎射比賽的人。


    跑馬場的官員紛紛趕來,急忙問:“司公子受了驚嚇,可需要前往別院裏歇息片刻?”


    出了這麽大的事,此次騎射比賽還辦個錘子!官員兩手搓了又搓,賠罪道:“下官立馬讓這裏清場,司公子您大人有大量。”


    說的時候就像是怕別人是聾子,音量大的跟城門口吆喝賣雜貨的貨郎一樣。


    赫連效擰眉,他不爽地瞪了一眼司晏。


    “你這個皇子麵子都沒他大。”


    赫連效回過頭發現葉傾冉含笑盯著他,他尷尬地別過臉,語氣悶悶的:“皇室的威嚴和高貴取決於下麵的人怎麽對待。落魄的皇子,母妃瘋了,外公病重,母家岌岌可危,擁護的大臣避之不及,哪還有什麽麵子。”


    葉傾冉頭一次見赫連效落寞的神情。這種感覺就像是閃耀炫目光芒的明珠被人遺棄,從高高在上的掌上明珠跌至無人問津的敝履。她心口一沉,想起赫連效原本是個被砸破頭也氣焰囂張的人。


    “二哥哥。”


    說話的人和聽的人皆是一愣。


    “出事了!出事了!出大事了!”有人連滾帶爬地大喊大叫起來。


    “北狄使者……北狄使者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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