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葉傾冉除了往宅院裏送過幾回飯,其餘時間都在葉府。她從赫連赦那裏聽來,葉將軍似乎要被調離到邊關。


    這個關頭,這樣的決定著實令人咋舌。北狄和金國的使者還留在上京,他們什麽也沒做,每日在上京尋歡作樂,鴻臚寺的官員敢怒不敢言,上梳的折子一摞接一摞。


    人間四月天,初春寒意褪去,溫暖和煦的陽光照得人懶洋洋的,上京城到了這個季節就會姹紫嫣紅。高大茂密的海棠樹傾斜在城中道路,朵朵淡粉的海棠花高高掛在枝頭,一陣微風吹過,整條街道都會下起海棠雨。城牆腳下的牡丹花雍容華貴,品相豐富,白色黃色紫色紅色爭奇鬥豔,令人移不開眼。高門院落的牆頭偶爾探出幾串紫藤花,翠綠的葉子映在陽光下,遠遠看去宛如一片紫色的雲霞,淡雅脫俗又別具美感。


    葉傾冉今日起了個大早,待在素雪樓裏。檀兒大喊大叫從外麵跑進來,她說:“小姐!小姐!有人找你。”


    修長的指尖輕輕觸碰著紙張,葉傾冉的視線停留在手裏的話本子上,她懶洋洋地問:“誰找我?”


    晨曦微露,幾隻畫眉鑽進玉蘭花的樹枝上,嘰嘰喳喳吵個不停。遠遠望去,潔白的花蕊邊上鑲嵌著幾個小黑點。


    檀兒重重咳嗽起來,遲疑地眨了眨眼,說道:“一個看上去很英俊瀟灑的公子,奴婢沒見過。”


    葉傾冉緩緩抬起眼,單挑眉道:“英俊瀟灑?”


    檀兒插了一句:“不是念公子。”


    她意識到葉傾冉不悅地皺起眉,吐了一下舌頭,趕緊閉上嘴不說話。


    “英俊瀟灑的人找我?”葉傾冉目光往地麵看去,幹燥的泥土上幾隻螞蟻圍著某個裂痕打轉,她喃喃自語,“不會是奚玨吧。”


    自從上回為奚玨拔箭,沒過兩天葉府外頭總是有好幾個柔夷人圍在一起。葉傾冉想過她的多管閑事可能插手到柔夷人的家族鬥爭裏了,奚玨似乎是柔夷奚氏的正牌繼承人,她應當算是挽救了奚氏的未來。


    算算日子,奚玨的傷勢也該愈合了。


    葉傾冉腦門一緊,連忙擺手道:“就說我不在,我誰也不見。”


    檀兒愣了愣,有些為難道:“好像還有旁人也在等著小姐。”


    葉傾冉狐疑地看她道:“還有誰?”


    “嗯……有一個看著十分貴氣英俊的公子。”檀兒的笑臉莫名紅了起來,她的嘴角都快咧開,“還有一位小姐,長得十分靈動可愛,就是年紀稍小一些。”


    “小姐?年紀小?兩個英俊的公子?”葉傾冉猛然跳了起來,手裏的話本子掉落下去,砸到地上轉圈的螞蟻。


    檀兒張大嘴盯著葉傾冉,心想小姐跳的可真高啊。她傻笑著:“那三位看著都十分矜貴,是不是小姐在宮宴上認識的?”


    葉傾冉揉了揉眉心,她有點恍惚,今兒個什麽日子,怎麽那麽不真實呢?


    葉府門口。


    苻榮和赫連效兩人誰也不看誰,一個麵朝東,一個麵朝西。


    葉傾冉一出門便瞧見這詭異的氣氛。


    她朝著他們走去,苻榮的眸色閃了閃,還未開口,一側的赫連效搶話道:“葉傾冉,今日去跑馬場騎射你與我作陪。”


    葉傾冉沒有理會,她的眼神漫不經心地掃過麵色慘白的赫連攸,眼底的疑慮加深了幾分。


    “什麽跑馬場?”她轉過頭看向臉黑的苻榮。


    苻榮微揚起嘴角,雙眼柔和地回視她,清亮的聲音響起:“他是皇子,按照往年禮數皇嗣都需去跑馬場練習騎馬射箭。”


    “那關我什麽事?我又不是皇嗣。”葉傾冉皺著眉嗤笑一聲。


    莫名其妙,這麽好的天氣她起來不是為了給自己找不痛快的好嗎?


    朱雀近兩日一改往常的風格,不知道從哪裏抱了一堆言情話本,她挑選了一本準備一口氣把書看完,哪有功夫幹別的事!


    赫連效動了動唇角,上挑的鳳眼毫無光彩,葉傾冉這才發現,大半個月不見,跋扈張揚的赫連效身上多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膽怯。


    苻榮沉聲道:“跑馬場不僅皇嗣要進去練習,貴族子弟也可參與。今日的事不知哪個嘴巴沒把門的東西給傳到北狄人耳朵裏了。你也知道我們大楚的子弟雖然祖上是踏平草原的雄主,可這幾世養尊處優的好日子過慣了,哪裏還摸過金戈鐵馬,這一回如若發揮不好,可能會叫人看笑話。”


    赫連效聞言麵色不自然,抬手摸了摸鼻子。


    葉傾冉壓著眉頭,視線緊緊盯著苻榮,她笑了兩聲道:“把北狄和金國使臣供菩薩似的供著就不是笑話了?”


    苻榮神色微變,張揚的眉眼透出一股淡淡的隱忍,他說:“葉姑娘慎言。”


    葉傾冉懶得管,她也是一頭霧水,這都哪跟哪,到底找她是做什麽來的?


    赫連效出神地看向牆簷,一團紫藤花簇擁在一塊,一陣暖風拂過,葉子微微顫抖幾下,紫色的花朵開得爛漫。


    “三人一組的騎射比賽,以往那些人個個往本皇子身邊硬湊,今時不同往日,沒有人願意和本皇子一起。”赫連效的神情有些許落寞。


    葉傾冉被他沒掩飾好的憂傷給刺痛了眼。好吧,這麽一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天之驕子竟然被所有人——也不對,畢竟苻榮和四公主還是站在他身邊。


    “不是,騎射比賽。你們就不懷疑懷疑我不會騎馬射箭嗎?”葉傾冉伸手指了指自己,冷笑道。


    赫連效和苻榮相視一笑,平靜地看著她,那眼神不言而喻,答案呼之欲出。


    “葉將軍的女兒如果不會騎馬射箭,就如同鴨子不會遊泳。”苻榮笑著道。


    他剛抬起眼皮,就看見葉傾冉整張臉黑了下去。她麵無表情地轉過身大步邁入葉府大門,頭也不回。


    “我是說錯話了嗎?”苻榮不解地問道。他看了眼同樣一頭霧水的赫連效,兩人麵麵相覷。


    赫連攸站在一旁,斂著眉毛無奈地歎了口氣。


    好在他們也沒有立馬離開,葉傾冉換了一身白色勁裝出現在門口。她高高挽起如瀑的青絲,束發的緞帶隨意垂落到她的纖瘦的腰。


    苻榮見到她的一瞬間,身體微微一僵,過了會兒他的麵色如常,仿佛方才的失態從未有過。


    赫連效極為高興,他的眉毛高高揚起,比起以往囂張跋扈的氣焰,現在的他並不那麽惹人厭煩。


    “葉傾冉,你真的願意幫本皇子?”他慢條斯理地問。


    “笑死了,其實我一點也不願意。”葉傾冉越過他,一個蹬腿,右手支撐在馬車廂前的木板上,整個人身手敏捷地翻上馬車。


    她半蹲在車廂前,長眉含怒,杏眼壓成丹鳳眼那般狹長,輕飄飄地說:“我是看在苻公子的麵子上。”


    一時間,站在車下的三人中,隻有苻榮笑得燦爛,赫連效以及赫連攸石化在原地,怒氣衝衝地瞪了過來。


    他們兩個幽怨的視線齊刷刷掃在葉傾冉臉上。誰知她並不在意,手腳利索地進了車廂,眼不見為淨。


    葉傾冉坐在榻上,等了很久赫連攸才進來。她進來的一瞬間慌亂的模樣就像是受驚的小鹿,身體僵硬地挨著木板坐下。


    葉傾冉淡淡掃了她一眼,一股詭異的寒意自後椎骨傳來。


    她試探地問了一句:“公主可認得皇甫雲?”


    赫連攸怒目斜視道:“本公主怎麽會認識什麽皇甫雲?”


    葉傾冉沒說話,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她的臉,卻聽見赫連攸嗬斥道:“放肆!你也配這樣直視本公主的臉嗎?”


    葉傾冉冷冷瞥她一眼,一股無名火差點湧上心頭。不過,她反複告訴自己赫連攸都這麽可憐了你為什麽還要和她計較呢?


    思緒百轉千回,葉傾冉手托起下巴,目光投向虛浮的半空,完全把赫連攸當成空氣。


    一路的行程除了等待焦灼了些,並無別的不適。這大概就是金錢的能力。


    馬車四平八穩,就算放上一杯水,葉傾冉也敢打賭一滴水都不會濺出來。


    車廂裏赫連攸有時會因夢魘發出尖叫和哭泣,葉傾冉的眼睛埋在暗處,冷冰冰地緊盯著她不放。


    直到門簾被人從外麵掀開,光亮透進來讓葉傾冉的雙眼晃了晃。


    苻榮看著她微微一笑,又半轉過頭見到赫連攸一臉驚恐不安的樣子,她似乎也被驚醒,整張臉慘白至極。


    “到了。葉姑娘先下車嗎?”苻榮問,他斟酌了一下,又對著赫連攸說,“你要不要先回去?”


    赫連攸拚命搖頭,雙眼淚汪汪的,好像她一點頭就會成為被人遺棄的破爛。


    葉傾冉自顧自出了馬車,一跳下馬車她就看見了不少熟人。


    一個多月不見,吳將簾出落得愈發肥頭大耳,他的身形就像一頭成年狗熊一般,穿著窄袖騎裝,葉傾冉微微蹙眉,生怕他的袖子線給繃開。


    吳將簾雙手叉腰,寬大的胳膊稍微一抬就能把人給撞飛,他瞪著眼睛大喊:“本大爺的箭呢?”


    隨從手忙腳亂地翻找起來,場麵一度混亂。吳將簾的人把跑馬場的大門給圍堵住了,不讓人進去。


    苻榮冷哼了一聲,走到吳將簾身後。下一刻他毫不留情地朝著吳將簾的膕窩踹了過去。一陣沉重的悶響響起,所有人屏息盯著趴在地上和王八一樣四肢大開的吳將簾,結果有的人沒憋住笑,一時間眾人爆笑如雷。


    吳將簾這人從來都仗勢欺人,他爹是太尉,上京的子弟們雖然無法忍受他蠻橫霸道的性格,但也會尊稱他一句吳衙內。


    “媽了個巴子!什麽人?是哪個王八羔子不要命了敢動你吳爺爺?”吳將簾扭動身體,艱難地抬起頭,他的動作因為肥胖而尤其滑稽,他怒氣衝衝地環視一周,發現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笑話。


    吳將簾勃然大怒,大聲地尖叫起來:“本大爺要你們好看!”


    結果話音剛落,腰間又被人猛地踩了一腳。吳將簾發出一聲奇怪的慘叫聲,惡狠狠地回頭。


    苻榮一臉嘲弄地挑著眉頭,不疾不徐地問:“要誰好看?誰是爺爺?”說著,苻榮的腳上又加大了力道。


    吳將簾的臃腫的臉上露出駭色,凸出的額頭上冒出無數細汗,他笑得比哭還難看:“我好看,爺爺別踩了。我的腰啊。”


    苻榮居高臨下地打量起他,輕嗤道:“就你這腎虛的樣,還能騎馬射箭?尿尿時手抖得抓不住鳥吧。”


    圍觀的人大笑。吳將簾往日威風凜凜,得罪的人又多,大家都忍受好久。如今吳將簾遭難正是喜聞樂見的好事。一些小姐們聽到苻榮說的諢話,整張臉連著脖子全紅了。


    就連赫連攸都扭捏著擺動身體,羞憤地轉過身去。


    葉傾冉一臉淡定,她看向從始至終麵無表情的赫連效,不解地問:“為什麽他們都笑了?”


    赫連效眯起眼,古怪地看著她,半晌之後咳嗽起來,別過臉說:“他們笑點低。”


    葉傾冉今日的裝束英姿颯爽,一襲白衣再加上她雌雄莫辨的臉,惹得路人頻頻回頭。


    苻榮開了路,吳將簾命手下速速撤下別再擋著。直到他被人攙扶起來,一個光芒閃耀到他眼底,吳將簾幾乎停止呼吸,長歎一口氣。


    他道:“這位是?”


    葉傾冉淡淡抬眸,精致的五官恰到好處,她今日出門沒有上妝,眉眼間的英氣多一分則太剛,少一分則太柔。


    臨風而立,風華絕代,清冷如謫仙。


    吳將簾好女色,他一向看不起好男色的死斷袖。不過眼前的美人抬眸時不屑的眼神卻像是一顆墜落的隕石直擊他的心門。吳將簾吃的肥頭大耳,臉上一露出笑,兩隻眼睛都眯成一道縫,看著就很猥瑣。他的視線死死纏住葉傾冉,翹起的嘴角還沒來得及說話。


    苻榮冷臉勾起唇,笑容疏離,長腿一抬又是一下猛踹。


    吳將簾都沒看清他的動作,整個肥大的身體向後仰去。急的一幫隨從瞬間趴在地上甘當人肉墊子,承受著他實打實的重量。


    “哎喲!”吳將簾一幫人人仰馬翻,他氣憤不已,一瞥見滿臉陰沉的苻榮,一個響屁都不敢放了。


    苻榮揚起嘴角,冷冷看著他,一字一頓地道:“看清楚了,那是葉二小姐。別用你這齷齪的心思往她身上打主意。”


    吳將簾哽住,賠著笑臉,壓低聲音道:“不敢不敢,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您的人我是斷然不敢妄想啊。”


    所幸現在的人群早已散去,這場鬧劇早早收場。


    葉傾冉望著走過來的苻榮,黑紅色的胡服襯得他整個人桀驁自如。她揚起一抹笑調侃道:“看不出來啊,世子爺。”


    苻榮衝她點了一下頭,不動聲色地轉過去,腳步有點慌亂。


    赫連效冷眼旁觀,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快進入跑馬場時,他毫無預兆地開口:“他這人從小就欺男霸女,上京最無法無天的二世祖。”


    葉傾冉聞言偏過頭,笑得胸口起伏不定,她道:“看得出來,你小時候也被欺負慘了。怨氣可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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