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赦板著臉,眼底看不出是何種情緒,幽黑的眸子像是沒有波瀾的潭水,微緊著眉頭轉身就要走。


    葉傾冉撇了撇嘴,這人情緒波動太大。一會兒衝她笑,一會兒巴不得拿那張臭臉冷死她。


    她駐足在原地,視線逡巡一圈,附近有一對老夫婦在賣花燈,兩位老人家風燭殘年,其中的老頭子似乎有眼疾。


    葉傾冉鬼使神差地來到了花燈小攤前,忽明忽滅的燈火將她絕美的麵容隱沒在人潮尾處。


    老婦人見到她,先是一愣,隨後蒼老的眼睛笑出無數道褶子,她的語氣很虛弱:“姑娘,你要買花燈啊?來老身這邊看看,都是我老太婆親手折的。”


    一旁的老頭子聽見有人來了,雙手摸索到小木桌,笑容和藹親切,眼睛眯成一道縫,他熱情地說:“姑娘啊,我們的花燈是用廣靈寺求來的福紙折的,有各路菩薩保佑,保準你心想事成啊。”


    葉傾冉微微一笑,這個老頭真是一張牛皮吹破天。她看了一眼,這些花燈製作的很簡陋。怪不得攤位前沒人。


    葉傾冉瞬間就想走,她剛抬腿,身後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你在這裏做什麽?”


    她回頭,抬眸看見赫連赦一襲玄色長袍立於金光。他有點奇怪。赫連赦長得很高,身形修長,氣質卓絕,他一個人出現在鬧市街頭,也能鶴立雞群。


    赫連赦狹長的鳳眼眯了眯,眼眸閃爍,他的薄唇抿了又抿,整個人看上去局促不安。


    葉傾冉抿眉道:“沒什麽。你呢?發生什麽事了?”


    赫連赦動了一下嘴角,最終也沒說什麽。他目光死死地盯著葉傾冉,大步向前靠近。


    一種無形的壓迫感一瞬間便籠罩在身上,葉傾冉不禁打了個哆嗦。


    “你發什麽瘋?我惹你了?”葉傾冉小聲嘀咕了一句,她別過臉去,正巧看見老婦人一臉驚訝。


    赫連赦深邃的眼睛泛起異樣的波瀾,他一動不動地站著,視線漂移在地麵。


    老婦人遲疑片刻,看一眼眉頭緊皺的葉傾冉,又看了一眼擰巴的不行的少年,趕緊出來打了個圓場:“姑娘,今兒個燈會,買一盞明燈吧。公子,你惹了姑娘生氣,買盞燈給她賠禮道歉吧。”


    “誰要他給我買燈?我可不敢生他的氣,老婆婆你的燈我都買了,天氣冷,早點回家去休息吧。”葉傾冉掏出錢袋,抬眼數了一下一共有多少盞,卻被老婦人拒絕。


    “姑娘,老身的明燈隻賣有緣人,多謝姑娘好心,但是買一盞便可以了。”老婦人露出一個笑,她又將頭朝向不遠處一臉黑線的赫連赦,說道,“公子,你過來啊。老身的明燈可以保佑你們平安順遂,萬事勝意。”


    葉傾冉哼了一聲,赫連赦可不信這個。他這人怎麽可能相信一盞燈能保佑他?


    令葉傾冉費解的是,赫連赦居然一句話也不說就走到她身邊,他這麽一個大高個,直接把小攤的亮光給遮擋完了。


    葉傾冉翻了個白眼,是誰說不信這種有的沒的東西。不過恰好此時,她一個側身,剛好看見瞎眼的老頭一個勁的搖著頭,似乎很不讚成老婆婆所做的事。


    葉傾冉滿臉狐疑,莫非有詐?


    正好這時,老婦人開口道:“姑娘你叫什麽名字?還有這位公子。”


    不料,葉傾冉和赫連赦都不吭聲。兩人對視了一眼,視線又平靜地交錯開。


    老婦人哂笑一聲:“哎呀,不方便的話就換上你們的小名,老身要將你們名字上報給燈火神,讓他保佑你們。”


    赫連赦嘴角扯出一個笑,他很勉強地開口說:“燈火神?”


    老婦人喜笑顏開,說道:“是啊,老話不是說,舉頭三尺有神明嗎?舉頭三尺有燈火神。燈火能照亮的地方都歸他管,你們往後餘生隻要在光照的到的地方,都能接受福澤。”


    葉傾冉尬笑起來,這老婆婆信的神明還真偏。她聞所未聞。


    原以為赫連赦會嗤之以鼻,沒想到他竟然垂下頭看了好一會兒,他好像在挑燈?


    “赫連赦?你什麽時候信這個了?”葉傾冉湊近他,鼻尖嗅到若有若無的龍涎香。葉傾冉臉色不自覺變了變,僵直著身子往一邊挪了一下。


    老婦人眯起眼,甚是欣慰,她和藹可親地看著赫連赦,說道:“這位公子,可有小名?在這裏寫上名,一會兒放燈,放到天上去吧,飛必衝天,是個好寓意。”


    赫連赦微微轉過頭,深深看了一眼葉傾冉,他的喉結一滾,唇角好像有些幹燥,他問:“你的小名叫阿滿?”


    “你寫我的做什麽?我們分開。”葉傾冉抗拒說道。


    “你難道看不出來老婆婆隻賣一盞?”赫連赦沒好氣地說,說完他握起筆,龍飛鳳舞般寫下阿滿這兩個字。


    葉傾冉探過頭,一看這字跡,和它的主人一樣龍章鳳姿。


    老婦人也嗬嗬笑著,她追問道:“公子你的呢?”


    赫連赦筆尖抖了抖,他沉默了好久,也沒下筆。英俊的臉龐沒有任何表情,薄唇緊抿,朗星似的黑眸暗了暗。


    葉傾冉最見不得別人可憐兮兮的模樣,尤其當她明明知曉赫連赦是個怎麽樣的人,他就是隻陰狠的狼崽,表麵看上去沒有威脅,實則心眼子多,狡猾又狠毒。


    又過了半炷香的時間,赫連赦仍舊握筆不動,看的葉傾冉腦袋疼,她歎了口氣,掃了一眼他淩厲的側臉,無奈道:“叔容阿兄,你是不是在家的時候沒有好好學習寫字?”


    她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迎麵撞上赫連赦訝異的目光。


    老婦人也是一臉疑惑,不解地看她。


    葉傾冉擠出一個笑,說道:“這是我的遠方表兄,他……小時候腦子被門夾,因此老是記不住事情。他在家中排行老三,所以叫叔容。”


    葉傾冉瘋狂給赫連赦使眼色,一副你愛用不用的樣子。


    老婦人爽朗一笑:“哎呀,你們竟然真的是有親戚啊?老身就是說啊,看你們兩位儀表不凡,都是人中龍鳳,樣貌還有點相像。”


    這話一出,不光是葉傾冉臉色大變,赫連赦冷冷的眼神直直射了過來。


    這前幾日才和他解釋過自己不是皇上私生女,這會兒怎麽來個老婆婆說他們長相相像?


    老婆婆,你也有眼疾嗎?


    葉傾冉內心深處一百個白眼,赫連赦的目光淩厲的好像要刀了她。


    葉傾冉拿出一個碎銀子,直接放在木桌上,然後她就要提起一個燈走,被老婦人攔住。


    “姑娘,這燈要老身給你們放。”


    葉傾冉眉間拱起山峰,她問:“你給我們放?那就相當於我給你錢,你東西不給我?”


    “算了,我不買了。你們這是黑店啊,純純是騙子。”葉傾冉正要收回手,卻看見赫連赦放了一錠銀子。


    葉傾冉語塞。


    赫連赦撇了她一眼,欲言又止。他轉身大步離開,背影看著脾氣不太好。


    葉傾冉隻覺得莫名其妙,她氣哄哄地掃了一眼這對老夫婦,緊跟著去找赫連赦。


    沒走兩步,就聽見後麵的老頭歎了一口氣:“你這是何必呢?插手別人的事,遭受的報應還不夠讓你清醒過來嗎?”


    葉傾冉走的很快,隻大約聽見老婦人也說了幾句,隱約提到了什麽夫妻相。


    總之,葉傾冉很生氣,赫連赦又給了一錠銀子出去,不知道是不是人傻錢多,被騙了還這麽大方!


    心裏想著事情,眼前的路沒有看,葉傾冉一頭撞到一塊堅硬的背。


    她呲著牙揉了揉,抬頭看見赫連赦一臉冷漠。


    “你發什麽瘋?動不動甩臉色給我看,什麽意思啊?”葉傾冉忍無可忍,又想起方才的事,“三皇子,國庫是你的對嗎?哪有你這樣花錢的,你被騙了哎,我們什麽也沒有得到,你就給出去一整錠白銀。”


    赫連赦幽深的眼睛眨了一下,他的唇角微微上揚,目光投向半空的虛無之中,過了好一會兒,他的清冽聲線才出現在葉傾冉耳邊:“誰說我沒有得到什麽。”


    葉傾冉長眉入鬢,她微蹙雙眉不解地看著他,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


    赫連赦有些不知所措地將手背到身後,鳳眼微動,他的語氣又輕又蒼涼:“我得到了祝福。”


    一陣風飄散過來,所有喧囂在這一霎那都被隔離開。隔著幾丈遠,對麵的少年嘴邊噙著落寞的笑容,一張清冷孤傲的臉此時眼眸瀲灩,在這熱鬧的人聲鼎沸中,在這漫天繁星點點的夜幕下,在這金光燦爛閃爍的上京城內,不知是前麵的哪一樣讓她心頭一動,迷了眼。


    “打人了!打死人了!”


    一陣由遠及近的呼喊聲將葉傾冉拉回現實,她的眼神直勾勾盯了好久赫連赦的臉,此刻對麵的人目光恢複一慣的淡漠疏離,薄唇微勾,好似在譏諷她的失態。


    葉傾冉側過頭,注意力集中在遠處,一堆人聚在一起,也不知是起了什麽衝突。


    “你想過去?”赫連赦冷冷道。


    葉傾冉沒有看他,隻是輕輕點頭。


    “你不能去。”


    葉傾冉猛的回眸,不悅地看著他:“為什麽?萬一出事了呢?”


    赫連赦沉著臉,冷笑說道:“你去,要是那邊有人認出你,說你出現在宮外,你讓皇宮城的禁衛和守城門的人怎麽辦?”


    葉傾冉抿了一下唇,她壓下好奇心,人多眼雜,萬一被人看到確實不好。何況,她身邊還跟著一個皇子。


    “那我們現在去哪?”她問,話音剛落便走到赫連赦身邊。兩人並肩而立,看上去十分養眼。


    這會兒人都集中在一起,難免發生什麽意外。


    赫連赦皮笑肉不笑,目光沉沉地看她,麵容陰翳,他說:“你不是就想著去葉府?”


    葉傾冉聽出來他話裏的陰陽怪氣,明媚的杏眼眯起一條鋒利的線,她有些煩悶地說:“你好好說話,你若是願意隨我一起,那我們一塊去。你若是不想去,我先送你回去。”


    “騙子。”赫連赦扭頭不再看她,語氣很冷。


    葉傾冉一頭霧水,誰是騙子?


    “你說我?還是說剛剛那個騙人的老太婆?”她腦子轉了半天,突然想起一件事,隨後神情放鬆了下來,她說,“你是在意我今日騙別人說你是我表兄嗎?我們出現在一塊再也不可能碰見他們,所以你不用擔心這個謊會被人戳破。”


    赫連赦根本不聽她說話,自顧自走到外頭,離那邊看熱鬧的人群越來越遠。


    葉傾冉咬了咬牙,這人喜怒無常,翻臉如翻書,到底什麽意思?偏偏赫連赦還是個她要抱緊的大腿,她清了清嗓子,壓下心中怒火,笑盈盈地衝赫連赦的背影喊道:“阿兄!叔容阿兄!”


    果不其然,前麵的人身形一頓,不耐煩地回過頭來,他的臉色陰惻惻的,寒冰一樣的眼神能把她看穿一般。


    不遠處酒肆的屋頂上,兩個黑色身影剛趕過來,皆看到這一幕。


    藍蛇一個爆笑,他細長的眼睛抬了抬,語氣揶揄:“這一會兒不見,已經叫上阿兄了,不過看起來主子好像拿她沒什麽辦法。”


    白隼神情嚴肅,嘴角扯動了一下,並不回答。他的目光鎖在地麵上,主子返回去挽起葉小姐的手。


    葉小姐在裝瘸。


    藍蛇雙手撐著瓦片,一個翻身仰躺著不動,他的麵色紅潤,喝醉了酒,一路輕功飛簷走壁還吹了冷風。


    “看吧,我說了沒事。主子還是要多和葉小姐接觸,整天對著嚴肅的你,陰森的祥雨,還有他那條大蛇,以及不苟言笑的皇甫雲,腦子一根筋的極風,這輩子怕黑都改不過來。”


    白隼緊鎖眉頭,冷眼看藍蛇,他說:“你不要忘了,主子把我們帶出泥濘,我們永遠都要追隨他。”


    藍蛇不耐煩地說:“你哪隻眼睛看出來我不追隨他了?你以為你最忠心?老子的命都能交給主子,難道真會害他?你看看,你看見沒有,主子自從見到葉小姐,臉上表情都變豐富了。嗯,雖然不是什麽好表情。但是總算像個人一樣,不像你,整天擺著張木頭臉,一點都不討喜。”


    藍蛇撐著手掌坐了起來,眼尖的發現赫連赦被葉傾冉攔著不讓付錢。


    “你看看,坐車還學會講價格了。哦,我沒和你說,主子是自己同意要來的,不要我們跟著。”


    白隼眉頭微挑,不確定地問:“什麽意思?”


    藍蛇搖了一下頭,歎息一聲:“你也知道主子,念公子有的他都有,這件事情也一樣。”他抬頭望著天空,眼前金光閃閃,也不知是星空亮還是燈火亮。


    底下是鼎沸的人聲,打架鬥毆事件不斷發酵。金池的賞燈會不久便迎來了衙門裏的人。


    一輛馬車在無人在意的角落穩步出發,車夫得意地哼起了民間小調,馬鈴聲穿插其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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