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聚香樓,便是上京城的夜市。四人點綴人潮擁擠的街頭,硬生生將稀鬆平常的一晚添上一筆傳奇。城燈高掛,萬家燈火通明。


    不多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葉傾冉一等人吸引,她有些懊惱,男裝出門才方便,現下自己是女子和三個鶴立雞群的男人走一塊,無疑是個活靶子。赫連赦和念來生走在前麵,葉傾冉和葉承宥並肩。


    可是總覺得有點不一樣,不知道為什麽,葉傾冉無意瞥見往來的路人皆是喜氣洋洋的,這和之前那次擂台下也太不一樣了。


    還記得赫連赦那通身的殺人氣派,直叫人大氣不敢喘,可現在的他好像,有些不一樣。葉傾冉怔住,從頭到腳打量著他,似乎眼前人被一旁的念來生同化了,背影竟然有幾分俏皮?葉傾冉眨了眨眼,這是錯覺嗎?真離譜啊。


    葉傾冉還沒來得及收回目光,前麵的赫連赦猛地轉身,兩人視線相撞,葉傾冉大為震驚!此時她眼眸中所看見的赫連赦是薄唇輕啟著的,稍稍揚眉,活脫脫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雖說自己與他相見次數不多,好像總共三次,但眼前之人與之前完全判若兩人。怎麽會?所以哪個才是真正的赫連赦?


    前麵的念來生爽朗的笑聲傳來,葉傾冉將視線移到他臉上,念來生原本就麵如冠玉,夜裏的雪色光影都因他一刹間的笑容失了顏色。葉傾冉默念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她心裏歎氣,傾國傾城的美女還不曾見過,但是男子她眼前這位應該能算得上。所以念太傅不肯續弦,饒是整個大楚也難得出一個能生下如此絕色之人了吧。念夫人的美貌恐怕隻多不少。


    “巧,實在是巧!”念來生彎著眉眼,流露著幾分笑意。葉傾冉隻覺得眼前一亮,怔怔盯著他看了很久。


    隨後葉傾冉自覺失禮別過頭,帶著不解,又轉頭看向哥哥,此時葉承宥臉色一沉,似乎帶著幾分尷尬。


    “小冉妹妹,喏,你嫂嫂——”念來生眨眨眼,頭稍稍一側。葉傾冉順著方向便看過去,不遠處有一道倩影,即便是在紛雜的街頭,女子的風姿綽約,氣質脫俗,原來就是馮子溪。


    葉承宥黑眸掃了一眼過去,似是不想搭理,正要越過前麵兩個看好戲的,卻聽念來生幽幽說道:“馮小姐似乎是走丟了,怎麽連個丫鬟都不在身邊的?一會兒出了事可不好啊。”說完他擔憂地歎息。


    “哥哥過去瞧瞧?總歸是要見麵的。”葉傾冉笑著,又轉頭看向馮子溪,接著道:“一個小姐夜裏獨自在街上總是不太適合的,或許馮小姐遇到了什麽問題。”


    葉承宥看著她,點了點頭。原本他不想因為一個女人打擾了他們四個的雅興,況且嚴格來說他們根本不認識。


    葉承宥往街頭方向走過去,不一會兒馮子溪看見他,垂頭說了幾句話。遠遠看去,還真是一對璧人。葉傾冉笑得很開心。


    念來生把玩著折扇,注意著葉傾冉表情,他垂眼勾起一抹笑。而他的笑也映入她眼簾。如果說堯是皎皎空中孤月輪,那麽念來生就是燦燦楚星河中的滿月,散發著柔光。


    食色性也,葉傾冉心中再次默念,看久了應該就會習慣,不會再如此失禮。就和堯一樣,自己相處久了不覺得驚豔,眼下再拿來比較,才發現他也是天人之姿。


    “小冉妹妹,我好看嗎?”一道清亮的聲音穿透理不斷的思緒,說話人咯咯笑起來。葉傾冉抬頭和他對視,隻見少年雙手抱拳,鵝黃的一身愈發襯得他潤玉一般。念來生一臉得意,眉毛高挑,他在恃靚行凶。


    葉傾冉也挑了挑眉,故作沉思狀,緩了一會兒才開口道:“還成吧。”


    念來生吃癟,一臉不可置信,他高昂著頭冷哼一聲,再也不看她。


    葉傾冉笑意更深了,看來這位如玉公子對自己的容貌有很深刻的自我認知。或許從未有人和她一樣,為了看他吃癟作出質疑。


    赫連赦即使揚著笑,從始至終也一言不發。隻是會倏地擰起眉頭,看樣子是在思索什麽。葉傾冉隻拿餘光去看他,想來今晚他有話要說。


    那邊葉承宥已經尋來了幾個巡視夜市的侍衛,看樣子是托他們將馮子溪送回去。馮子溪告別時微微抬頭,就是隔得遠了,葉傾冉也察覺得到綿綿的情意。她不由得舒展開眉頭,粲然一笑。此景同樣醉人,路過的幾個年輕男子一不留意,硬生生被腳下的石墩絆倒。葉傾冉收回笑意,迷惑地看了看旁邊的人。赫連赦依舊不做聲,而念來生則是背過身子又哼了一聲。


    一時之間葉傾冉摸不著頭腦,心中暗暗記下念來生是個小氣鬼,還在置氣。


    葉承宥回來時見三人皆不說話,身子也是各側一邊,氣氛微妙。“殿下,時辰晚了。”他靠近葉傾冉,方才巡邏的侍衛和他提到這兩天上京有小賊,馮小姐的錢包就是被偷了,她的丫鬟想去追,卻被人群衝散。他道:“上京近日不太平。”


    赫連赦狹長的眸子透著一股慵懶勁,他負手而立,背著燈火,黑影中葉傾冉仿佛看見淡漠疏離的他。他的語氣半是調侃:“怎麽?尋陽是怕了?”


    念來生似是回了魂,插嘴說話:“葉承宥是心丟了。哎呀,我覺得馮小姐倒是挺不錯的,就是馮老油子怎麽會突然想和葉將軍府牽上線?”念來生用手撚了一下頗為散亂的耳邊發,垂眸看著地麵,不經意間抬眸,正好和葉傾冉對視,他先是一愣,隻見葉傾冉淡淡挑眉,他瞬間惱得不行。


    葉承宥將念來生的神情看了個全,不禁皺起眉,就離開一小會兒,好像發生了什麽事,念來生可是好相與的,反正沒見過他惱過,現下怎麽跟小冉鬧起別扭來了?他又看向葉傾冉,搖了搖頭,因為他正好捕捉到葉傾冉眼裏閃過一絲狡黠,這妮子心裏使著壞。祝念來生能保重。


    葉承宥反駁道:“念來生你是不是想挨揍?你小子今日是第幾次誇馮姑娘了,我明白了,你若是有傾慕之心,我一定幫忙傳達。”


    正說著話,人群裏忽然有了騷動。“救命啊,救命啊!殺人了!”


    四人皆向那邊人群望去,好像是在打架。葉承宥雖在休假,但是身為驍騎營的小隊長他豈能坐視不理?他徑直往哄鬧的人堆走去,葉傾冉一行人也跟著過去。


    “發生何事了?”葉承宥緊繃著臉,語氣有力,濃眉壓著眼,令不少圍觀的百姓側目,但是一見他的模樣又心生信任,有個三十多歲的男子說道:“公子,那有個小乞丐偷人錢袋,被抓了個正著,挨著打呢!可是這失主也不是個好脾氣的,打得可狠了,眼看著都快要出人命了!”說完,男子又往那一頭看去,滿臉的擔憂。


    “我去看看,各位都先散一散,免得誤傷了。”葉承宥身旁的人群都往外撤了一步,他從人群裏穿過,走到了正在打人的男子麵前,地上躺著一個瘦小的孩子,已經沒有動作了,不知道是死是活。


    葉承宥隨身帶著劍,但是對平民百姓是不可拔劍的,他皺眉大聲喝了一句:“住手!你要殺人嗎?”


    男子就和沒聽見一樣,依舊拳腳相加,死命踹著地上的孩子。


    “咚——”一粒小石子飛來,正打在男子的小腿處,男子一陣吃痛跪了下去。他還沒反應過來,葉承宥便抱起地上的孩子,一身破爛不堪,連呼吸都若有若無。


    這人,好像有些眼熟。葉傾冉搓了搓手,方才趁人不注意在地上撿了塊小石子,現在手裏還沾著一些泥。等她看清,那張半露的清冽側顏讓她睜大了眼。宓休!那日遇見的灰瞳。葉傾冉心疼死了,原本那日自己和狄鏡堯去西郊便是要找他的,給些銀子或是安頓他,誰知並沒有打聽到他的下落。好巧不巧,她又碰見他。隻不過,此時此刻人太多了,人多眼雜的,萬一讓人發現宓休是個異瞳,他是跑不掉的。


    葉傾冉趕忙擠過去,一邊說著“讓一讓”,一邊雙手撐開人群。“哥哥,人交給我吧。”葉傾冉小跑至葉承宥身邊,伸手接過昏迷的宓休,她抱不動他,於是將宓休靠在自己身上。


    葉承宥放下人後,轉頭看著打人的男子。那人麵目可憎,一道連心眉又黑又濃,眉下一雙小且凶惡的眼殺意十足,他眯著眼打量著葉承宥,又將眼光拋向葉傾冉身側的宓休。


    “你這是殺人知不知道?這麽小的孩子即便是偷了錢財,找回來交給官府。”葉承宥義正言辭,他見對麵的人麵露凶相,不覺握住了腰間的劍。


    “多管閑事。”男子冷哼一聲,見狀況不對便想離開。


    “哥哥,別讓他走。”葉傾冉說完,站在人群裏的赫連赦迅速看了她一眼。


    葉承宥聽到葉傾冉的話,正要向前,隻見那男子一個躍步,踩著攢動的人頭一溜煙沒了。人堆一時想起此起彼伏的哀嚎聲:


    “啊!”


    “天殺的!頭要裂開了!”


    那男子身手不凡,葉傾冉歎了口氣。方才他說的那句話,即便已經很用力地想遮掩,葉傾冉還是聽出了北狄口音。


    葉傾冉在北狄呆了七年,像這種北狄口音就是繞十八個彎她也能聽得出來。而北狄人年關將至是不可以留在上京的,準確來說,凡外國籍者都不可在年關出現在上京。這是大楚皇帝的聖喻,此事有蹊蹺。


    見熱鬧過了,往來的人都散了,還有不少掛了彩的,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哼哼唧唧,隻想看看熱鬧,沒想到被踩得頭痛欲裂。


    念來生也走向葉承宥,不一會兒他開始在地上找東西。“奇怪,剛剛就是這塊小石子?把那個五大三粗的大漢打得五體投地?”想著方才的男子摔倒時的滑稽樣,念來生笑了,他隻在附近看見一塊小珍珠一般大小的石子,他又道:“這是個高手,葉承宥我覺得你都做不到。”


    葉傾冉挑了挑眉,心道念來生少見多怪,這不過是借力打力罷了。她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得意之色恰好被另一人看得清清楚楚。


    葉承宥看了一眼石頭,方才他都沒注意,看來上京最近確實臥虎藏龍,不太安全,一想到這,他就轉向葉傾冉,說道:“妹妹回去吧,那歹人指不定什麽時候又回來,太危險了。”他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小乞丐,心中有一絲不爽,靠在葉傾冉肩頭睡那麽死。


    “無妨的。”葉傾冉微微一笑。


    “尋陽你別擔心你妹妹,你可以擔心擔心歹人。”赫連赦難得開口說話,語氣揶揄,此時卻帶著一絲冷意。他側著身子,睥睨著一切,手玩弄著一枚紅玉扳指。


    葉傾冉心中一驚,難道被他看見了?方才人多,她隻想著能阻止宓休被打,赫連赦站在她前麵,莫非他看見石子的彈道是從身後飛過去的?


    肩頭的宓休呢喃了兩聲,葉傾冉拍了拍他,她道:“我先送他去醫館。哥哥你護送小念回去吧。”


    念來生瞪大了眼,問道:“什麽意思?我為什麽要他護送?”


    “殿下有侍衛你有嗎?自個兒一個人出來,還不是怕你被歹人傷到。”葉傾冉衝著念來生吐了吐舌頭,唇角揚起笑。


    “哥哥不用擔心我,我就去前麵那個醫館,我等你回來。”葉傾冉說完,又對著赫連赦福了個身,道:“掃了殿下雅興,改日再約泛舟吧。臣女一定知無不言。”後麵四個字,她說得極慢。


    赫連赦垂眸看她,葉傾冉雖身材高挑,但是和男子比還是矮了一大截。他的眼底幽深,看不出一絲波瀾。


    “走了,改日。”過了半晌,赫連赦負手而去。


    葉承宥叮囑了幾句,帶著念來生離開了。念來生走前冷著臉盯著葉傾冉好一會兒,不過葉傾冉看也不看他,隻顧著身側的宓休。


    “阿休,該醒了。沒有危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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