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三刻,夕陽西下,黑暗的夜風吹得路邊枝杈搖搖欲墜。上京城街道上熱鬧繁華,往來行人熙熙攘攘。雪稍作歇息,映著五彩斑斕的燈光,折射出妖冶般的璀璨。


    葉傾冉陪著赫連赦和葉承宥在葉府坐了兩個多時辰,以他們兩個權貴子弟的相處之道,無非就是在前廳坐著喝茶,然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幾句無關痛癢的話。


    想想也是尷尬,在為數不多的閑聊中,赫連赦好像無意提到一個很八卦的事。他似是無意地說起翰林院馮大人,眼神輕快地掃過葉承宥,隻見後者露出狐疑的表情。


    “說起馮大人,母親也剛和我提起,馮夫人邀我們賞梅,小冉。”葉承宥抬頭看了一眼妹妹。


    葉傾冉本不想搭理屋中這兩個鐵麵郎君。真的,葉承宥一臉大義凜然的樣子,豎著眉頭,頗有幾分老道幹練的葉將軍的模子。而赫連赦,端著架子,臉上表情絲毫不動。所以,這兩人是如何處理交往關係的?葉傾冉百思不得其解。


    本來走神的,忽然聽到自己被點名,葉傾冉不解地問一句:“馮夫人?何時?”


    “明日。”葉承宥說著,讓丫鬟重新添茶葉。


    官家太太邀請葉傾冉也就算了,連帶著男眷也請?這不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事?不過葉傾冉瞅著他,仿佛沒參透到其中的別有深意。再淡淡掃過赫連赦的臉,不經意又看見那雙似笑非笑的鳳眼,這家夥肯定是知曉的。所以赫連赦也要去嗎?


    因此,葉傾冉得出結論,當事人之一的葉承宥至今被蒙在鼓裏。葉夫人還知道叫她一起,隻怕是擔心葉承宥不去。這樣想著,葉傾冉倒也不開口挑明了,於哥哥而言,如若能成就一樁好姻緣,她也是為之高興的。


    “那得準備一些禮物,過會兒去外頭看看?”葉傾冉沉思了片刻,說道。如若能一眼相中,手上有個禮物送出去也就算定情信物了。


    隻是他的哥哥好像根木頭,坐著的葉承宥還在倒茶,隻見他微微搖頭吹氣,過了一小會兒才將一杯熱茶下肚。


    “哥哥?”葉傾冉輕輕皺起眉,暗暗歎氣。


    “什麽?你剛剛說什麽禮物?”葉承宥原以為葉傾冉隻是在自己嘀咕,不過聽她衝自己喊,好像是對著自己說的。


    葉傾冉沒好氣地白了一眼他,索性不說話。一會兒出去的時候她直接拉著葉承宥進去首飾鋪子就可以了。


    “尋陽,走吧。念來生一會兒要趕來葉府捉人了。”赫連赦冷不丁抬頭,和正在發愣的葉傾冉視線交匯。隨即,他起身,高大的人影一時擋住光影。葉傾冉適才注意到,原來他今日穿的黑色鶴氅下,是玄色的錦袍,領口外翻著上好的銀狐絨毛。


    葉承宥放下杯子,跟著站起來,他走到葉傾冉跟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葉傾冉微怔,又想了想似乎小的時候每次都是葉承宥帶著自己去外麵逛,幾乎每一次都是他牽著自己。思緒飄零,葉傾冉立起身任由葉承宥抓著自己就走。


    赫連赦從不回頭等人,他身形高大,健步如飛,一出前廳便有四侍衛緊緊跟著。葉承宥和葉傾冉落後了一大截,他抓得緊,一個健步就跑,葉傾冉沒反應過來,差點一個踉蹌摔倒。


    “葉——承——宥!”


    後頭傳來少女清脆悅耳但是飽含怒氣的聲音。赫連赦放慢了步子,仿佛腳底下的積雪攀住了腳。


    一點黑星若隱若現,月朗星稀的夜空,雲都是薄薄的一層。沒過多久,嬉戲聲隨風飄蕩,斷斷續續鑽入耳中。他抬頭望著月光,皎皎月兮,一見不忘。


    聚香樓二樓包間內,一個鵝黃色身影靜靜坐著,耳邊都是酒樓裏的熱鬧聲響。少年把玩著手中折扇,也不知在這等了多久。


    “葉承宥!”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少年的眼裏瞬時有了光,連帶著優雅的身姿都變了形。從一個如玉公子切換成翩翩少年郎。原本眉間的慘淡愁雲都一並散開,好看的眉眼一時光彩照人,比夏夜浩瀚無垠的星空還好看。他的聲音有些懶洋洋,大概是坐久了,開口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葉府有什麽迷魂藥,能把赫連赦絆在那。”


    赫連赦進門時看見他,冷冷的麵容總算融了一些暖意,他笑著勾了勾唇。


    “赫連赦,你不是說申時過來?讓小爺在這裏一頓好等啊!我說你,葉將軍府是比皇宮還讓你稀罕是不?”念來生一見是赫連赦,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初次上門,哪有不坐坐的。”赫連赦自顧自地落座,撥弄了一下頭發。


    念來生歪著頭,細細端詳著眼前人,這人一肚子壞水,怕不是去葉府興風作浪去了。於是他也不接著糾纏,萬一惹到赫連赦,忍氣吞聲的還是他自己。


    正要開口詢問葉承宥怎麽還沒來,門外傳來一陣笑聲,清脆悠揚,是個女子。接著響起對話聲,是葉承宥的聲音。


    門檻上踏進來一雙青色翹頭靴,一道挺拔纖柔的身姿映入眼簾,再細細看去,月白色的玲瓏綢緞襯得來人曼妙輕盈。分紅拂柳,幾步路下來,念來生看得有些晃了神。後麵葉承宥也走了進來,他一進門便黑著一張臉。原因無他,念來生這小子挪不開眼的樣子讓他想敲打一番。


    “咳咳——這位絕色佳人是葉兄的——”念來生瞥見葉承宥的黑臉,緩了緩,又用不著調的口吻打趣道,“你個吃獨食的,什麽時候找了個紅顏知已,也不說一聲?”


    “念公子記性不好。”這時葉承宥身邊的女子慢慢開口。


    念來生用目光重新打量她,又看了一眼赫連赦和葉承宥,輕笑了一聲,他的眉眼間流光溢彩,眼角彎起淺淺的笑意,幽幽地開口叫了一聲:“葉家妹妹。”


    “誰是你妹妹?”葉承宥本想著坐下,一聽念來生說胡話,急得走上前就拎起他的衣領。“這是我妹妹,你可別肖想!”


    念來生的紅顏知己不少,雖說他從不眠花宿柳,可風月場所倒是沒少去,葉承宥心裏門清。最令人頭疼的是,偏偏他生得一副好皮囊,葉承宥不由得為葉傾冉捏了一把汗。


    “女兒身好看。”念來生收回了方才的不正經,盯著葉傾冉,一板一眼認真地說。


    “念來生!”葉承宥幾乎要直接一拳頭掄過去。


    葉傾冉淡淡一笑,看著哥哥和念來生,這模樣才算是朋友啊。那赫連赦呢?進來到現在,一個人坐著,隻是默默聽他們在鬧。


    “好了先吃飯吧。你們不是在葉府吃了一頓吧?”念來生理了理衣領,葉承宥是習武之人手勁大,一件好好的金絲錦袍就這麽皺得和麻花似的。


    葉傾冉不說話,她看了看念來生,雖說他提了一句,可他的眼睛卻望著坐在主位的赫連赦,似乎是在等待許可?此時的念來生就在她身邊,他發現葉傾冉看著自己,眼角稍稍彎起,露出一個淺笑。


    “那便上菜吧。”過了半晌,赫連赦開口。


    外麵有人候著,耳力很好,聽見赫連赦說話便退下去了。沒多久,四個小廝端著菜進了房間,一點兒也不墨跡,一共八道菜,有序擺好,規規矩矩地退出去。


    “吃吧。”赫連赦說。他環視了桌上的菜,麵無表情。此刻葉承宥和念來生也動起筷子。葉傾冉也跟著夾菜吃飯。一頓飯下來,悶得一句話也沒人說。這就是食不語嗎?


    “哦,葉承宥。”念來生放下了碗筷,酌了杯酒,笑意盈盈,戲謔地盯著葉承宥,緩緩說道:“馮家嫡女馮子溪似乎小有名氣,也算得上才女,葉兄有福了。”


    正在嚼著飯菜的葉承宥疑惑地看向念來生,他問:“什麽馮子溪?馮家?”


    葉傾冉忍著笑,心裏暗歎一聲,她的哥哥有這麽笨嗎?


    念來生不依不饒,繼續說道:“葉承宥你可真會裝!馮府這風都吹遍上京城了。哪個不知道你明天要去相看馮德明那個老油條的嫡女?”


    葉承宥瞪大了雙眼,似乎恍然大悟。他的神色變了變,又看著葉傾冉,說:“小冉可知道?”


    葉傾冉勾了下嘴角,放下筷子,恨鐵不成鋼:“原先不知道,隻是猜的。既然小念說出來了,那此事必定沒跑,哥哥明日一定要好好表現。”


    念來生眼色微微一亮。什麽小念?


    葉承宥不太高興,這件事太突然,葉夫人竟然瞞著自己。這些年為了能在驍騎營立穩腳跟,他一心隻想著出勤巡查,保衛上京。其次,小冉失蹤多年,一直都是他的一樁心事,得閑他就去尋她下落。和念來生一起,他忘記了有多少次,在秦樓楚館和教坊司看見和小冉相像的,自己便追上去,無一例外,可是從未讓他找見。自此上京便流傳著葉府小將軍流連歌姬清倌,這差點讓葉震沒用家法伺候。


    隻不過,他的婚事,他確實沒有一點想法。況且葉震未歸,馮大人可是個見風使舵的主,想來和他父親不是一路人,也不可能合得來。


    “我不去。”葉承宥冷冷地說道。


    “你不去?”葉傾冉驚呼。


    念來生搖著扇子,背靠著椅子,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不可!你若不去,母親怎麽在馮夫人那裏下得了台?”葉傾冉拍了一下葉承宥的肩,接著道:“本就是隨緣的事情,若是馮小姐好,哥哥心動呢?”


    “噗——”念來生笑出來,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


    “小冉妹妹,你不知道。你哥哥啊,或許不太喜歡女子。”念來生笑得更加放肆了,整個人快貼在椅子上。


    葉傾冉皺著眉頭,看著他。


    念來生被盯著不自在,低低地說道:“你哥哥今年快十八了,可據我所知,他一點女色都不曾近過。”


    葉傾冉流落民間多年,自是不太清楚高門大戶裏的內宅規矩。通房丫鬟她大概知曉一點,這還是在她小時候偷聽來的。那時葉震不知道從哪帶回來幾個女人,葉夫人又哭又鬧,險些要上吊,不肯將她們放在葉震房裏。葉將軍不知為何還和葉夫人爭吵起來,那時葉夫人說,以後葉家不能有通房丫鬟,誰也不許提。或許是因為這個?


    “那看來念公子可以給我哥哥上上課。”葉傾冉抬眼,似笑非笑地看他。


    “咳咳——”念來生尷尬地咳了兩聲。


    葉承宥心情突然好了,揚起了嘴角,此時反擊:“咱們半斤八兩,也不知有何顏麵笑話我?”


    葉傾冉不再插嘴,女孩子和男子聊起這種事,還是太出格了。可如果葉承宥說的是真話,那也太令她驚訝了。念來生一看就是能惹桃花的玉麵公子,年紀應當就比自己大一些。聽聞念太傅情根深種,自念夫人逝世,再不肯續弦,家中更是無女眷。起因似乎是被丫頭爬了床,卻不想念太傅當場發怒,一改溫潤爾雅的性子將人發賣了。後來索性不要丫頭服侍,怕被鑽空子。此事被上京的太太們津津樂道,直言羨慕,得此良人,夫複何求。


    自古多情自古空餘恨。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念夫人何其有幸,卻又何其不幸,如若能與愛人攜手到老就好了。


    念來生原本在和葉承宥爭執,突然冷不丁來一句:“赫連赦都不急我急什麽?”


    葉傾冉背過身子,她可不想再說一句話了。


    “葉承宥你是晚婚年齡了知道不?小爺我和赫連赦都風華正茂,才十六歲,根本就不愁好嗎!你就是十八,十七明年不就是十八嗎?”


    赫連赦原本一直沉默,也樂得自在。被念來生一提,他像是很困擾,最後幽幽地開口說道:“既然你們對婚事這麽感興趣,過兩天我去父皇麵前請他給你們賜婚。指到誰就是誰,也別挑來挑去的了。”說完,他鳳眼一眯,好似又在養神。


    念來生悻悻住嘴,他了解赫連赦說話算話,萬一真被他一攪和,他難道能抗旨嗎?


    葉承宥瞪了一眼念來生,對他做出一個握拳的手勢,威脅他不許再提。


    本以為念來生安分了,誰知他轉身看著葉傾冉,扇子打開半遮麵,隻留下一雙閃著流光的桃花眼,他很感興趣地問:“小冉妹妹何時及笄?”


    “五月三十。”


    念來生微微怔住,歎了一聲:“啊?那豈不是很熱?”


    葉承宥走近,舉起手一把將念來生隔遠,很不耐煩地說道:“這是我妹妹,你別亂認。”


    葉傾冉覺得這兩個人都和小孩子一樣,未免也太針鋒相對了。轉頭看向身後一直不出聲的赫連赦。意外發現他正看著這邊,眼裏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情緒。就像一杯鹽水,初嚐時不覺得有甚,可是慢慢的便有些難受。


    赫連赦,年十六,帝三皇子,母妃絕色被毒殺,無母族背景,無抱負無威脅,朝中無人站隊,上京城三公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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