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冬苒睫毛輕顫,目光戀戀不舍地劃過自己埋藏在心底無法言說的、愛人的麵龐。


    哥哥瘦了好多……眉骨鼻梁下顎都顯得更加淩厲了幾分。好像臉色也變得蒼白了不少……是因為每天照顧她沒有時間出門曬太陽嗎?任秋時的嘴角無意識地輕抿著,似乎在睡夢中也遭遇著什麽煩心事。


    任冬苒輕輕歎出一口氣,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隔著空氣虛虛描摹哥哥的五官輪廓,幾乎有些懷念起先前肆無忌憚的幻夢來。


    因為知道不是現實,所以她可以暫且不管不顧那些世俗道德,順從自己的本心對哥哥為所欲為。可她現在一朝又突然被扯回條條框框之中,這麽多年含混著血淚已經分不清愛恨的記憶重新回籠……她自己當然可以繼續我行我素假裝看不見那些透明的規則……


    可是哥哥呢?他會心甘情願地和自己踏上同一條不歸之路嗎?


    糾結沒有答案的事情隻會徒增煩悶,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還是暫且讓她做個歡樂多的傻子吧。任冬苒閉上眼,竟也不知不覺沉入夢鄉。


    再次醒來已接近晌午,任冬苒被哥哥溫柔的聲音喚醒,還沒徹底清醒便聞到了填滿整個房間的飯菜烹香。


    她在哥哥的協助下洗漱清理完畢坐到了桌前,滿懷期待地拆開了今天的午餐盲盒——一碗滿滿當當的麵條。


    還沒等她作出評價,任秋時先開口解釋:“因為醫生說你剛醒過來,所以最好還是得吃清淡一點……”


    “我知道的呀,哥哥。”任冬苒有些哭笑不得……任秋時這是把她當小孩來看了?她才不會因為饞嘴而鬧什麽脾氣呢!任冬苒捧起碗,深深嗅了一口蒸騰的熱氣,接過哥哥遞來的筷子,語氣頗有些懷念:“說起來……我有點想念上次我們一起去的那個寺廟裏提供的素麵了。哥哥,等我好了,我們再去那裏吃一次吧?”


    任秋時低垂著腦袋,久未修剪的劉海遮掩住他的神色。任冬苒覺得哥哥的沉默實在有些奇怪,便抬起右腳輕輕碰了碰他的腿:“哥哥?”


    像是終於回神,任秋時抬起臉,眼神卻有些飄忽不定:“其實……這就是那間寺廟的素麵。”


    “啊?可是……我記得那個寺廟在城郊啊?”


    “嗯,”難得對妹妹抱有隱瞞,任秋時有些心虛,聲音也悶悶的,“因為在你昏迷的時候,我到那個寺廟許願說希望你能早點醒來……現在願望成真了,當然得去還願一下。”


    平靜的話語中隱匿著滿溢的焦急與擔憂,任冬苒實在說不出“沒想到哥哥你還會信這個啊”之類打趣的話,幹巴巴地“喔……”了一聲,便將腦袋埋進麵碗之中。


    任秋時撓撓腦袋,像是想要增加自己話語的可信度,從一旁的背包裏摸出一個小盒子,不由分說地塞進她的手裏:“其實……我還去求了這個。”


    任冬苒將一根長長的麵條吸溜進口中,一邊咀嚼一邊打開了這個有些過分精致的錦繡盒子:在金色的絨布之中,靜靜地躺著一串暗紅的朱砂。


    “這是在廟裏開過光的,據說能辟邪擋災……冬苒,要不要戴著試試?”


    真是可笑,在冬苒出事之前,他向來對鬼神仙佛沒什麽特殊的情感寄托……可等到真的眼睜睜看著妹妹了無生氣地躺在病床上、他卻無能為力的時候……祈禱許願竟成了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任冬苒深知哥哥以前的態度,自然明白說出這樣的話對他來說有多麽難得。雖然她其實也抱著類似的看法……但畢竟是哥哥的一番心意,她還是點點頭伸出手讓任秋時幫自己戴上了手串。


    長時間處在室內的蒼白皮膚將暗色的珠子襯得更紅了幾分,讓任冬苒晃眼間幾乎覺得……那是條纏上兩人的紅線。


    又或者,這是哥哥親手在她腕間留下的一道血痕,一如她小臂內側幾道淺淺的白疤,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自己:她既沒法徹底和血緣割席,也根本逃脫不了血親的桎梏。


    這是她命中注定的劫難,隻有他在崖邊探身向她伸出了手。


    隻可惜最終,兩個人都得摔得粉身碎骨。


    醒來後任冬苒頭一回這麽興致低落,不想讓哥哥擔心,便謊稱是“午飯吃太撐了”,於是任秋時便決定提前讓妹妹去試試自己的仿生義肢……假如適應良好,說不定還能讓她走兩步消消食。


    穿過長長的走廊,任冬苒被哥哥推進一間頗為空曠的實驗室。


    任秋時將妹妹抱到椅子上坐好,嚐試新鮮事物的外界刺激總算讓任冬苒又重新振作了幾分。她這頭還在好奇地四處打量呢,冷不丁就看見哥哥不知從哪兒取來了半條人腿,小心地靠在了她的椅邊。


    “冬苒,把褲腿卷起來吧,”任秋時拿著防護墊蹲下身,小心地貼上妹妹殘肢的弧度,“這是減震用的,可以緩解你腿部受到的壓力……以後習慣了可以考慮取下,但畢竟是第一次,還是小心別受傷最重要。”


    任冬苒雙手支在兩側的軟凳上,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視線則牢牢凝固在任秋時的發頂。


    雖然幼時的記憶難免會隨著時間日漸模糊,但有些畫麵對她來說卻是根本無法忘卻。


    雨聲轟鳴,任冬苒看見自己的身體骨骼奇異地縮小折疊,她又再度變成了那個濕淋淋不知從哪條河溝裏爬出的水鬼。水珠劃過她的臉頰,落在少年的肩頭。像是被冷意沾染,她這個小小的哥哥微顫了一下。明明連呼吸都放輕,她卻聽見他的身體裏也下了一場小雨。


    在哥哥的視角裏……這大概是兩個小可憐互相取暖的溫情故事吧?


    任冬苒垂下眼睫,擋住眼裏的譏誚——不,不是的。她和哥哥的交集……實際上來自那一把被她刻意藏起的雨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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