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


    在帳篷裏呼呼大睡的“洋蔥騎士”戴佛斯·席渥斯,忽然被國王的衛兵叫醒。


    “爵士大人。”他宣布。


    “陛下命令您去見他,請您立刻洗漱更衣。”


    對於國王的召喚,戴佛斯頗感不安。


    他不禁想起白天在營帳時,史坦尼斯那深沉森然、令人畏懼的表情。


    莫非史坦尼斯真的要拿賽麗絲·佛羅倫王後祭劍?


    為了獲得“光明使者”的威能,將那把燃燒之劍插入賽麗絲王後的胸膛?


    這太瘋狂了!


    先不論紅袍女巫有沒有說謊。


    一旦史坦尼斯毫無理由、殺害了自己的結發妻子。


    以亮水城佛羅倫伯爵為首的河灣貴族們,會立即倒戈相向。


    風暴地的貴族們也會膽寒,誰會繼續效忠這種無情無義的國王。


    那樣一來,好不容易聚集在史坦尼斯身邊的勢力,也會分崩離析。


    眾叛親離的下場,似乎就在眼前。


    諸神該死!


    戴佛斯暗忖。


    這個時候,如果他再不站出來,糾正國王的瘋狂,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在前往國王營帳的路上,戴佛斯腦海中翻轉過無數念頭。


    唉,不管怎樣,還是去了再說。


    當戴佛斯抵達國王的營帳時,十幾位貴族和騎士正要離開。


    潮頭島的瓦列利安伯爵,突然向他點了個頭,其他貴族則完全置之不理。


    倒是亞賽爾·佛羅倫爵士停下腳步,跟戴佛斯說話。


    他是亮水城佛羅倫伯爵的弟弟,也是賽麗絲王後的伯伯,常年擔任龍石島的代理城主。


    他簡直像個大酒桶,雙臂粗壯,腿腳彎曲,生著佛羅倫家著名的招風耳,比他侄女的更大。


    “大家都說,聚集在陛下身邊的貴族雖多,但‘洋蔥騎士’才是國王最信任的人,您說有這回事不?”


    亞賽爾·佛羅倫爵士露出莫名的微笑。


    “大人,國王信任每一個為他效忠的人。”戴佛斯不露破綻的回答道。


    “嗬嗬。”


    亞塞爾·佛羅倫爵士對他的話不可置否,繼續道:


    “據梅麗珊卓女士說,有時拉赫洛會容許他虔誠的仆人自聖火中瞥見未來。


    今天早上,我似乎看到十來個身穿黃絲衣裳的美麗少女,在一個偉大君王周圍翩翩起舞。


    爵士先生,我覺得這個預兆假不了,這是我們為陛下取回風息堡,將得到的獎賞……”


    史坦尼斯對舞蹈可沒興趣,戴佛斯心想。


    但他無意冒犯賽麗絲王後的伯伯,並沒有爭辯:“爵士先生,請您原諒,陛下還在等我。”


    …………


    空曠的營帳中,隻有一人。


    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坐在橡木桌前,麵前放了一封羊皮紙的信件。


    “走私者,”國王一見他進來便說,“過來看信。”


    戴佛斯恭敬的打開信封,突然意識到了什麽,裝貴族久了,他都差點忘了自己不識字:


    “陛下,這信看起來很好,隻可惜我不識字。”


    地圖和海圖對戴佛斯來說不成問題,但信件和公文之類的,他就無能為力了。


    “沒關係,我說給你聽。”史坦尼斯擱下信,羊皮紙輕聲作響。


    “信裏的內容很簡單。


    半個月前,國王之手多米利克·波頓,已經在苦橋擊敗了我的好弟弟藍禮,現在他已經率領大軍直取高庭……”


    “這不是壞事,那位國王之手是我們的盟友。”戴佛斯言不由衷道。


    “狗屁的盟友!”史坦尼斯皺眉道:


    “我和那位‘國王之手’之間必有一戰,這點大家都心知肚明。


    我原本想著早點攻下風息堡。


    然後趁著多米利克·波頓和藍禮拚個你死我活,直取君臨城,可如今……”


    戴佛斯忍不住撫額。


    你弟弟藍禮·拜拉席恩,當初也是這麽想的。


    他坐視那位“國王之手”和西境的泰溫·蘭尼斯特公爵,拚個你死我活,然後自己漁翁得利。


    因此錯過了進攻君臨城的大好時機,而自己的國王同樣如此!


    怪不得是一家人,行事作風都如此相似。


    但這時候說這些也沒用了。


    當初也有人建議史坦尼斯不管風息堡,直接水陸大軍直取君臨。


    但風息堡是拜拉席恩的家堡,意義重大,拿下風息堡對穩定人心有非常大的作用。


    史坦尼斯的選擇,也不能說是錯。


    要怪隻能怪那位“國王之手”趕在史坦尼斯之前,以雷霆之勢擊敗了藍禮·拜拉席恩。


    這速度實在太快了!


    據說苦橋可是有六萬大軍啊!


    指揮官還是維斯特洛有名的“將星”藍道·塔利伯爵……


    “說這些也沒用了,我叫你來是有事吩咐你……”


    史坦尼斯身體後仰,靠在椅背上,讓自己的麵孔隱匿在黑暗中,語氣森然。


    來了!


    戴佛斯決定搶在國王之前,冒著忤逆國王的風險諫言。


    “陛下,我、我有話跟您說。”


    史坦尼斯停了下來,靜靜地看了戴佛斯一眼。


    他似乎有點惱火自己被打斷,不爽的咂了咂嘴巴,然後用手指敲打地圖桌:


    “戴佛斯,有話直說。


    我封你為騎士,可不是要你學花言巧語的道道兒。


    這些我手下的那批貴族,難道還不夠嗎?”


    “遵命,陛下。”戴佛斯微微鞠躬,諫言道:


    “我覺得我們不該拋棄七神,一味相信那位紅袍女巫信奉的紅神。”


    史坦尼斯望著爐火,嗤笑道:“走私者,你今天倒虔誠起來了?


    聽起來,你不但不喜歡梅麗珊卓女士,連我新信仰的神也不喜歡。”


    “我們對那個紅神光之王所知不多!”


    戴佛斯承認,“但對我們前些天燒掉的七神,卻很熟悉。


    鐵匠長年保佑我船隻平安,而聖母給了莪七個身強力壯的兒子……”


    “是你妻子給了你七個身強力壯的兒子,你可有向她祈禱?再者,我們燒掉的不過是些木頭。”


    “或許如此,”戴佛斯小心組織語言,“我小時候,在跳蚤窩沿街乞討,修士們偶爾會給我東西吃。”


    “如今給你東西吃的不就是我嗎?”史坦尼斯怒道。


    “您讓我身居高位,而我給您的回報便是實事求是、實話實說。


    假如您把貴族和平民們長久以來信奉的諸神,全部推翻。


    然後硬塞給他們一個連名字都念不好的神,恐怕他們是不會愛戴您的。”


    史坦尼斯倏地起身:“‘拉赫洛’念起來有這麽難?


    臣民們不會愛戴我?


    你倒是說說看,他們什麽時候愛過我了?


    既然如此,他們愛不愛我又有什麽差別?”


    史坦尼斯走出帳篷,遠眺月夜裏的海洋:


    “從我親眼目睹父母乘坐的那艘船觸礁沉沒,從那天起,我便不再信七神。


    我指天發誓,絕不敬拜任何淹死我雙親的殘酷神隻。


    在君臨當任海政大臣時,總主教成天對我嘮叨世間一切公理正義,均來自於七神。


    但我見到的種種‘公理正義’,卻都是人力所為。”


    “既然您不信神——那為何又找個新神?”戴佛斯張了張嘴,半天才擠出一個問句。


    史坦尼斯打斷他,語氣深沉:“這話我也問過自己。


    我對神靈所知不多,更不想理會它們,其實我並不信奉所謂的紅神……


    我年輕時,曾在野外發現一隻受傷的蒼鷹。


    我為它細心療養,替它取名‘傲翼’。


    它會停在我肩上,會跟著我來來去去,還會吃我手上的食物,但它從不肯展翅翱翔。


    我多次帶它外出打獵,然而它始終飛不到樹梢之上。


    我的‘好哥哥’勞勃笑話它是‘衰翼’。


    他自己有隻矛隼叫‘響雷’,從未漏掉一隻獵物。


    某天我們的叔公哈伯特爵士要我換隻鳥養,他說,繼續養傲翼會讓我變成笑柄。


    這話沒錯!


    既然七神連隻麻雀都不曾給我,現在是我換隻獵鷹的時候了,戴佛斯,換一隻紅色的獵鷹。


    你我都知道,梅麗珊卓掌握著非凡的力量。


    你知道嗎?


    我手下一半以上的騎士連她的名字都不敢念,就算她除此之外別無所長,僅僅作為一個散播恐慌的女巫便已很有價值,更何況她掌握著真正的力量。


    先前我弟弟藍禮的下場,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沒錯,紅袍女巫確實擁有森寒殘忍的力量,戴佛斯心道。


    “風暴地的貴族們,原先對我不理不睬,我低聲下氣向他們請求,得到的卻是嘲笑。


    鐵王座於法應屬於我,但我要如何奪得?


    不說已經戰敗的藍禮·拜拉席恩,七國有哪家勢力願意臣服於我?


    更何況還有那位國王之手多米利克·波頓,他比我有錢,兵力也都比我多。”


    說到這裏,史坦尼斯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梅麗珊卓那女人總說我是聖焰之子、光明戰士,亞梭爾·亞亥的轉世,可我總覺得多米利克·波頓,才他媽是梅麗珊卓預言中的那個人……”


    聽到國王的抱怨,戴佛斯也覺得有些無語。


    北境的波頓家族,雖然也是維斯特洛赫赫有名的大貴族。


    但多米利克·波頓僅僅是恐怖堡的繼承人。


    論身份、論威望、論功績,他完全無法與身為海政大臣、龍石島公爵、國王親弟的史坦尼斯·拜拉席恩相提並論。


    可就是這麽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夥子,出征塞外,征服野人,攻陷君臨,斬殺瑟曦·蘭尼斯特,替勞勃國王和他嶽父艾德公爵報了仇……


    這才一年多的時間,多米利克·波頓的成長讓人覺得可怕。


    北境、穀地的貴族唯他馬首是瞻,河間地、王嶺的貴族對他言聽計從。


    不可一世的“西境雄獅”泰溫·蘭尼斯特,被他打得龜縮在凱岩城。


    剛剛落敗的藍禮·拜拉席恩和河灣貴族們,更不用多說……


    如果這位“國王之手”的姓氏是坦格利安,估計會被所有維斯特洛的臣民,稱呼為“少龍主”戴倫·坦格利安在世。


    …………


    這番交談,戴佛斯已經看到了國王心中如鐵石般的決心,無奈道:


    “陛下,請告訴我您需要我做些什麽?”


    “你記得梅麗珊卓說的關於‘光明使者’那把劍的來曆嘛?”


    該死!


    史坦尼斯果真要自己幫他殺了賽麗絲王後?


    這可太瘋狂了!


    戴佛斯剛準備開口拒絕,卻見史坦尼斯眉頭一皺,他似乎猜到了“洋蔥騎士”心中所想,慢悠悠道:


    “我要你駕駛黑貝莎號北上,用上你所知的一切走私伎倆:黑帆、隱密海灣……等等,秘密前往君臨。


    走私者,這應該難不倒你吧?”


    “前往君臨?”


    戴佛斯可是出身“跳蚤窩”的走私者,對君臨自然不陌生。


    對別人來說偷渡回君臨,可能有些難度,但對“洋蔥騎士”而言,偷偷潛入君臨,就像回家一樣簡單。


    但這件事,應該沒有這麽簡單。


    戴佛斯在等他的國王的下文。


    “在鋼鐵街有家售賣武器鎧甲的鐵匠鋪,店主叫托布·莫特。


    他手下有一個叫做詹德利的年輕學徒,個子很高,肌肉結實,有著藍色的眼睛和濃密的黑發……”


    “跟勞勃很像。”史坦尼斯想了想,補充道。


    聽到這話,戴佛斯頓時意識到了什麽。


    史坦尼斯也沒有在這件事上隱瞞他。


    “他是我哥哥的私生子,把他帶到這裏……梅麗珊卓說,‘國王之血’也可以讓‘光明使者’展現真正的威能!”


    原來是拿那個叫做“詹德利”的孩子祭劍!


    戴佛斯陷入沉默。


    他雖然是一名走私者,但也有起碼的良知,用一名無辜者的生命,換取那把劍的力量。


    雖然有點讓人難以接受。


    但至少,史坦尼斯不是讓他去殺了賽麗絲王後,然後鬧得眾叛親離的下場。


    更何況作為史坦尼斯親自授封的“洋蔥騎士”,他別無選擇。


    “去吧,時間緊迫,我們要在多米利克·波頓徹底征服河灣前,使用‘光明使者’的威能,拿下風息堡。”


    “遵命。”戴佛斯鞠躬離開。


    -----------------


    陽光明媚,白雲悠悠。


    多米利克的大軍正沿著曼德河,往高庭的方向行進。


    隨著一係列勝利,戰敗投降的河灣貴族、以及一些小貴族和無產騎士們,紛紛加入他的軍隊。


    多米利克麾下最初的三萬之眾,已經膨脹到了四萬五千餘人……


    稱得上是“人多勢眾”!


    高庭的提利爾家族,和那位派克斯特·雷德溫伯爵,又該如何應對?


    …………


    夜幕很快降臨,大軍紮營……


    一望無際的原野裏。


    開拓者正用鐵犁劃開田地裏的泥土,隨即不斷翻動。


    當田地被翻弄均勻,鐵犁也已經被磨得發亮。


    種子通過開拓者的手,撒進肥沃的田地裏。


    結束了辛勞的開拓者躺在椅子上,在橡木桌前,百無聊賴的轉著手中的鵝毛筆。


    開拓者望著剛剛完成播種,坐在懷裏吞吞吐吐的田地,突然開口了:


    “黑城堡的莫爾蒙總司令來信說,長城以北出現了異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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