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縷縷柔光衝破了霧靄。


    鎬京城,西門外,一匹紅棕色大馬,一輛銀灰色馬車一前一後停在路邊。


    萬淵跳下馬車,大步走至狐偃身前,將手中的包裹塞進了他的懷中,笑道:“哪有人像你這般,隻帶一壺酒就上路的!”


    狐偃將厚實的包裹背在肩上,勾起唇角,道:“就隻是這些?”


    “嗯?”


    東西是昨晚便備下的,應當是齊全了。


    萬淵蹙眉回想,口中念道:“藥、貝幣、衣物……”


    “我說得不是這些!”狐偃望著萬淵,幽幽道:“沒有什麽信物,給我留個念想嗎?”


    聞言,萬淵明白過來,倏地笑了。


    這個可以有,也應當有的!


    他略一思索,抬手摘下頭頂的發飾,將綴於末端的瑩白色玉珠扯下一顆,捏在指間,挑眉道:“我身無長物,隻有這個還算過得去,要嗎?”


    “要!”狐偃伸手拿過玉珠,小心地放入懷中。


    隨即張開雙臂輕輕地擁住萬淵,眼底浮上柔情,低聲道:“若是有一天,他對你不好了,便到犬戎來尋我吧。”


    還未等萬淵出聲,立於一旁的兮錦霄便冷冷道:“不會有那麽一天!”


    看在他要離開的份上,兮錦霄才黑著臉默許了萬淵與他的擁抱。


    而狐偃方才說的話,無疑是在挑戰兮錦霄那所剩無幾的耐心。


    是以,在萬淵抬手想拍拍狐偃的脊背時,兮錦霄突然一個用力將人摟過來圈在了臂彎中。


    “誒?”萬淵無奈地嗔了他一眼,才轉頭看向狐偃,正色道:“一路小心。記住,無論何時,先保住命!活著,才能懲罰那些本該受到懲罰的人。若是需要幫助,便寫信於我。”


    狐偃定定地望著萬淵,隻覺眼眶有些許灼熱,半晌,垂眸低笑了一聲,啞聲道:“好啊!等我。”


    說完,他轉身,快走幾步,翻身上馬。


    馬兒前蹄嘚嘚地鑿著地麵,打著鼻鼾,蓄勢待發,隻等主人的一聲令下,便可跨越山川叢林,縱情馳騁。


    狐偃坐在馬背上,深吸了口氣,抬手捂著胸口處的玉珠,策馬飛馳。


    他不敢回頭,他害怕再多看一眼,便會舍不得離開那份溫柔!


    那是他今生最美的遇見,也注定是他今後無盡的思念。


    前方冰冷孤獨的路,才是他應當走的路。


    是成是敗,他都不懼。


    望著狐偃的身影消失在天際,萬淵才歎了口氣道:“回吧。”


    見人走了,兮錦霄放下心來,悠悠問道:“你不問問他要去做什麽?”


    萬淵輕笑,“他若是想說,一早便會說了。他不說,也自有他的道理,我尊重他的想法。”


    是啊,他的阿淵原本便是這樣溫柔的人!不會去刨根問底地追問任何人任何事,給彼此留著空間和體麵。


    兮錦霄抿了抿唇,停下腳步,道:“我的事,你都可以問的。”


    萬淵回頭看向他,眸光柔軟,粲然一笑:“不著急,是阿錦,我願意等,等阿錦想傾訴的時候,我一直都在。”


    兮錦霄站在原地,默默無言,心底有一股暖流在湧動。


    下一刻,他勾起唇角,走上前緊緊握住了萬淵的手,牽著他,一同走向馬車,連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悠悠的馬車上,兮錦霄擁著萬淵,將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雙目逐漸放空,輕聲道:“我自小便知,自己與旁的孩子不一樣。我是這世間人人唾棄的半妖,可有著父親和母親的陪伴,我什麽都不懼……”


    兮錦霄的父親是尹府的嫡長子,名伯奇,幼年喪母,為人恭順和善,對父親尹吉甫極為信賴崇拜。


    尹伯奇十歲那年,尹吉甫娶了後妻。


    初時,這位後妻對前任夫人留下的繼子也算疼愛,即便是有了自己的兒子尹伯封,也不曾改變對尹伯奇的態度。


    故而那些年,尹伯奇雖並非後妻親生,但也對其恭敬順從,對其幼弟更是愛護有加。


    尹府一家,繼子後母,卻相親相愛,在當時也算是佳話。


    直到尹伯奇二十歲加冠那年,彼時尹吉甫剛被賜了封地,正是權勢如日中天的時候。


    那位後妻突然意識到,繼子已經長大了,而她的親兒子才將九歲。終有一天,眼前的權勢與富貴都會是繼子的,而她的親兒子什麽也得不到!


    貪欲蠢蠢欲動,灼得她夙夜難寐。


    於是,她的心裏策劃了一條毒計。


    她穿著清涼,在後花園備了些茶點,著人去請繼子尹伯奇。


    尹伯奇純孝,沒有半點防備,便應邀而去。


    後妻在心裏掐算著尹吉甫回府的時間,有一搭沒一搭地與繼子聊著天。


    倏地,她蹙眉起身,反手探向後背,卻好像怎麽也探不到一般,麵露驚恐與焦躁。


    尹伯奇起身,走至她的身邊,關心地詢問:“母親,這是怎麽了?”


    後妻悄悄勾了勾唇角,轉身背對著尹伯奇,將雪白的後脖頸露了出來,焦急道:“伯奇,快幫我看看,是不是有蟲子進去了。”


    “這、這怕是不妥,母親稍等片刻,我這便去叫人來。”


    尹伯奇向來守禮,雖然擔心,但不會有逾矩之舉,轉身就要離開。


    後妻心一橫,急忙扯著他手,按向她的後領中,“不行,有東西在爬,等不了了,你快看看。”


    “這這,還請母親恕兒冒犯了。”


    尹伯奇用了些力,將她的後領拉開一些,隻看了一眼,後退一步,垂頭道:“母親,無甚東西。”


    “這邊,這邊,你再看看。”


    後妻說著利落地解開了衣領,又仿若不經意般揉亂了發髻。


    無奈,尹伯奇隻得再次上前,手指輕捏著衣領,竭盡全力地看向她方才指的地方。


    “你們在做什麽!”


    突然的厲喝聲,讓尹伯奇的手一抖,鬆開了她的衣領,緩緩轉身望向來人。


    剛欲開口解釋,卻見他的後母,雙手緊攏著外衣,哭喊著奔向他的父親,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良人呐,你可要為我做主啊!伯奇他、他竟想輕薄於我!我是他的母親啊,嗚嗚嗚,這傳出去,要我如何做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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