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平招待所”是一家理論上,並不會被允許存在的私人招待所。


    不過龜腚歸龜腚,哪怕它再緊,多半也會有縫隙。


    傳承千年的鑽縫本事,在廣大群眾之中從未失傳,隻要有市場需求,就一定會有人敢削尖了腦袋,去賺這種高風險的微薄利潤。


    相信不要說什麽龜腚,哪怕就是貔貅,估計也能給它鑽出一個窟窿來!


    沒辦法...窮逼窮逼,當一個人窮到了極致,還有啥事逼不出來?


    生活在生產隊裏,家中窮點還好熬一些,現在還沒到困難時期,農民家還有點自留地,還能允許養幾隻雞鴨,所以農民的日子還不是特別難熬。


    即便社員家裏再窮再窮,他們自個兒家的自留地裏,總歸還有點毛毛草草的東西,像南瓜、紅薯、番薯什麽的可以用來果腹。


    並且社員們白天還能去山上薅把野菜、晚上去生產隊池塘裏“順”一條極富奉獻精神的草魚、鯉魚什麽的,拿回家去湊合一下。


    尤其是生產隊的玉米地中間...其實挺容易藏人的。


    而那些居住在城裏,但卻沒有工作、也沒有一技之長的居民,那可就真的慘了。


    要是他兜裏沒錢?


    別說沒辦法讓老婆孩子,一個月吃上一回肉了。


    甚至他有可能會可憐到,兜裏揣著《城鎮居民糧食供應憑證》,卻拿不出錢,去補足買糧那點差價了。


    公家的錢不要說少一分,哪怕少一厘!


    鐵麵無私的糧站職工,人家也不會讓他帶走哪怕一粒公家的糧食。


    都說窮則思變。


    身為一個男人,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家孩子婆娘,天天餓的眼睛發綠、嗷嗷直叫,卻依舊老老實實靠撿紙片片、鐵皮罐子去廢品收購站,換回來3分、5分錢貼補家用吧?


    而不管城裏還是鄉下,能讓大家夥賺點小錢的渠道,極其有限。


    因此但凡有一個能夠讓家人吃飽飯的門道,就一定會有人敢於鋌而走險!


    所以在富順縣城開辦一家私人招待所,無疑也是一個賺取生活費的偏門之一...


    因為有很多途經富順縣城的旅客,其中有一部分人,看不慣那些國營旅店盛氣淩人的服務態度。


    還有一些人,純粹就是因為沒有出行證明和單位介紹信,這些人根本就沒法入住國營招待所。


    因為那些國營招待所在執行這些東西的時候,特別的死板。


    如果旅客拿不出相關手續的話,國營招待所,是不會允許他們入住的。


    人家那些國營招待所,不管是賺錢還是虧損,都是有上級管理部門承擔的。


    所以多做幾個生意,少做幾個生意,對於那些招待所來說,都是無所謂的。


    愛住不住,誰稀罕呢?


    人家並不會因此而影響,他們的級別工資、和所對應的各種福利。


    也有一些人,比如說家裏有親人生病了,需要到富順縣城的大醫院,來進行長期的治療。


    但是這些病人身邊,總得有人照顧吧?


    於是那些來陪床的家屬,他們就急需要找到一個落腳之處。


    對於這些人來說,不求舒適,隻求一個價格便宜、入店離店手續簡單而方便。


    更何況住,


    那些需要陪床的、長期在外漂泊討生活的人,他們在這種私人招待所裏,不僅僅沒有國營招待所那麽多繁瑣的手續。


    更重要的是他們住在這裏,還可以和招待所裏的老板商量一下,借用招待所裏的鍋灶,自己生火做飯。


    這一條,其實相當的重要:


    隻因為那些從生產隊到城裏來長住的人,他們不僅僅手頭拮據,更重要的是,由於他們的身份決定了這些人,很難搞得到糧票。


    所以要想在縣城裏長期生活,一日三餐靠著去國營飯店裏吃飯?


    估計沒幾個人能扛得住。


    更何況有些時候那些病灶飯,還有特殊需求,國營飯店裏做出來的食物,未必能夠滿足得了那些病號的需要。


    所以正是因為有了這麽多各種各樣的需求,一直在整個富順縣城裏,隱藏在那些哢哢角角的個人招待所,其實還不少。


    韓曉康棲身的這家“利民”招待所,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招待所老板姓是名誰,不詳。


    隻是大家夥兒習慣性的把他叫做“烏鴉”...此烏鴉非彼烏鴉,這個黑瘦黑瘦的幹老頭,估計他不敢去國營飯店裏,動不動就掀桌子。


    ——那是會挨收拾的。


    街麵上再小的國營飯店,也不看看人家招牌上開頭的那個字...那可是妥妥的“鍋”字頭。


    廟小,菩薩大。


    誰要敢去那裏麵耍脾氣,挨上廚子一鍋鏟、一平底鍋,那都還算是輕的。


    嚴重一點的話,人家管誰烏鴉還是鳳凰,通通把毛給他扒了個精光!


    “利民招待所”這掌櫃確實不敢掀桌子,不過呢,平常他對著旅客們吹胡子、瞪眼睛,這倒是常態。


    用烏鴉的話來說:人不狠,在這縣城裏就站不穩...


    “小夥子?你到底要搞麽個?”


    烏鴉一見到韓曉康進門,立馬就打開登記室的門,站在過道當中把韓曉康給堵住了,“我在你屋子裏放的掃把,是用來方便群眾們打掃衛生的,你哪個給我放到窗戶外麵去了?”


    留著一簇山羊胡的烏鴉,氣咻咻的瞪眼睛,“把掃把放到窗戶外麵去,咱先不說會不會有礙觀瞻,就說萬一遇到刮風了,遇到下雨了呢?吹跑了、淋壞了,到底算誰的?”


    韓曉康嘿嘿一笑,“一支祖傳康熙年間的掃帚,何至於?我房間裏那支掃帚都已經禿頭了,那上麵的毛,也不比你頭上的毛多幾根...老板,你用得著對我這樣吹胡子瞪眼睛,氣勢洶洶的興師問罪嗎?”


    “啊呸!一個小年輕不當家,不知道油鹽柴米貴。那掃把再舊,好歹也是一個家夥什...買新的,不要錢呐?”


    烏鴉說話的時候毛病挺多,不僅一雙紅眼睛瞪得老大,而且這家夥因為缺了兩顆門牙,所以他說起話來,會口水亂飛。


    隻見他一手叉腰,一隻手快戳到韓曉康的鼻子上了,“你把掃把放到窗台外麵去,被風吹走了呢?


    到時候我讓你賠,你又說我小氣,或者格老子來個死不認賬...到時候我們倆豈不是又得犇筋筋、扯皮皮?”


    韓曉康正要說話。


    卻聽見樓梯咚咚咚一陣晃悠,因為潮濕,而已經發黴的牆皮,開始漱漱而落,“咯咯咯...爹,伱看你說些什麽話呀?


    你們倆又不是貓啊,狗的,怎麽會互相撕扯呢?真要是那樣的話,大家整的皮飛肉綻的,好像生產隊的土狗打架...多難看呀?”


    “咚咚咚——”


    說話之人下樓的動靜不小!


    韓曉康循聲望去,隻見樓梯亂顫,震起來的灰塵,在通過縫隙投射進來的陽光下和光同塵,居然還整出了幾分舞台效果。


    一雙足足有43碼的紅布鞋首先映入眼簾。


    循著肥肥胖胖的大腳丫子,一步一步重重的往下墩,兩條粗如石柱的大象腿,顫顫巍巍的慢慢呈現在韓曉康的眼前,“看什麽呢?你不知道,像你這樣的年輕男同誌盯著一位年輕女同誌看,這是很不禮貌的行為嗎?”


    “咯咯咯...”


    或許是眼前這位姑娘,覺得她自己說的有趣,還沒睜瞪大眼睛張大嘴巴的韓曉康反應過來,姑娘她自個兒倒是掩嘴笑了,“咯咯咯...看你的樣子,是剛從鄉下來的吧...山裏人?”


    韓曉康點頭。


    “咯咯咯...怪不得呢!”


    姑娘的眼睛像月牙,兩個酒窩足夠用來當“偷油婆”的遊泳池了,“你們山裏,有你們山裏的自由,可這城裏呀,有城裏的規矩。


    山裏的男男女女,看對了眼,找個機會對對歌,個子喜歡上了就可以去滾山坡。”


    姑娘一邊說,一邊把一個油膩膩的媚眼砸過來,整的韓曉康渾身一激靈,好似炎炎夏日忽地被潑了一盆冰水...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姑娘肥厚的嘴唇上下翻飛,一連串略帶優越感的話語,如同斷開的念珠滴滴答答往外蹦,“可是在我們城裏,如今可不敢那麽放肆...得先談,需要雙方先了解了解。


    比如說去逛逛公園啦,看看電影呐,下館子,吃吃飯什麽的...然後才能進行下一步,就比如拉拉手、親口口...哎呀!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麽?”


    “嗯...反正,城裏規矩多,做什麽事情都不像你們山裏人那麽隨性、那麽灑脫,曉得不啦?”


    “讓讓啊...”


    姑娘嗔怪一句韓曉康,偌大的身軀如同健身球一般擠了過來,“你要是不想當年畫那樣,被貼在牆上的話...你最好還是讓開。”


    這家黑招待所進門的過道很窄,如果兩個瘦子迎麵走來的話,也得相互側開,身體才能讓的過。


    而如今過道裏麵,韓曉康和烏鴉二人先前一前一後的,用背貼著牆在那裏說話。


    現在巍峨如山的姑娘擠過來,說實話,首當其衝的韓曉康,除非爬到過道頂上去、貼著屋頂讓她。


    否則就這樣站在過道裏麵,是絕對讓不開的。


    可韓曉康想避讓姑娘,但站在韓曉康後麵的烏鴉,卻在那裏使壞...他居然不肯挪窩。


    “讓讓啊。”


    韓曉康被肉團擠壓的都有點喘不過氣來了,趕緊扭頭喊烏鴉讓道,“老板,你趕緊往值班室裏讓讓啊...你這裏是旅店,又不是人肉餅鋪子...”


    烏鴉看看在過道裏擠成一堆的自家女兒,又看看韓曉康。


    猶猶豫豫半晌,一道刮鍋底的聲音從烏鴉喉嚨裏艱難的擠了出來:“小兄弟,如果你想進城吃供應糧的話,可以私底下來找我商量商量...”


    烏鴉這句話,說的沒頭沒腦的。


    整的韓曉康一愣:嘛意思?


    難道眼前這個奇醜無比,聲音特別難聽的家夥,他居然還有幫別人“農轉非”的本事?


    感覺不太可能吧?


    在這個時期,上麵一直在號召大家下鄉去,在大力鼓勵城鎮居民,自願放棄他們的城鎮戶口到生產隊去安家落戶。


    而農轉非,那無異於一條小魚小蝦,妄想要在大江裏逆流而上...哪有那個實力?


    而且完全就不符合潮流嘛!


    但略一思考,韓曉康頓時明白了烏鴉,他為什麽會被別人叫做烏鴉?


    以及他剛才說的這些話裏麵的含義:這家夥因為聲帶受損,說起話來真的就像用大鍋鏟,使勁刮生了鏽的大鐵鍋。


    所以被人送了一個“烏鴉”的外號。


    烏鴉剛才所說的話,其實是在暗示韓曉康:我家有獨生女初長成,如今有心思招一個上門女婿...


    一旦韓曉康願意入贅的話,那韓曉康就算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婦唱夫隨了...


    至於說烏鴉家的這個獨生女兒,她長得怎麽樣?


    這個重要嗎?


    就憑她屬於城鎮居民,誰要是願意入贅,就可以“農轉非”這個極具誘惑力的條件,烏鴉真還不愁招上門女婿。


    更何況眼前這位姑娘,人家隻是身體有點巍峨,他要仔細看的話,她的五官真還不賴。


    本來在這個時期,大多數人都是以豐潤為美。


    要不然那些宣傳畫片上麵的婦女,也不會清一色都是那種紅光滿麵、膀大腰圓的形象了。


    在99.9%的人,都瘦巴巴的大環境下,誰要是長得胖胖墩墩的,那就說明人家家庭條件好...不缺那口吃的。


    符合現在的審美潮流,再加上又有“城市居民”這個金字招牌。


    所以烏鴉一直對於招個有模有樣的上門女婿這事情,還是非常有信心的。


    而昨天晚上韓曉康過來辦入住手續的時候,烏鴉通過幾句簡單的交流,以及韓曉康在《旅客入住登記簿》上麵簽字的時候,所展示出來的一手好書法。


    當時烏鴉就對韓曉康留了意。


    而今天自家女兒和韓曉康之間說的那幾句話,烏鴉也看出來了:自家這個寶貝女兒,對眼前這個小夥子,恐怕已經動了心...


    女兒臉皮薄,不敢直說。作為一個當老子的,自然得站出來把這層窗戶紙捅破。


    畢竟這是什麽場合?這是招待所!


    來入住的人,大多都是來去匆匆,要是烏鴉不直截了當的點明此事的話,隻怕沒多少機會讓他再去和韓曉康,商量入贅的事情了...


    韓曉康想明白了烏鴉話裏的意思,但如今的形勢有點尷尬:烏鴉站在韓曉康旁邊,堵住了去路。


    而烏鴉的女兒,則和韓曉康麵對麵的擠在過道裏,雙雙動彈不得...


    隻是姑娘的呼吸,變得更為急促起來。


    “你幹...幹嘛...別愣著了,跟我進屋。”


    烏鴉女兒終於開口了,“現在我有點知道你的打算了...嗯,正好,進屋吧,我想和你談談這事。”


    談事情?


    自己今天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肥肥胖胖的姑娘,而且也沒和她真正的說點什麽,姑娘怎麽知道自己有什麽打算?


    所以韓曉康下意識的問了一句,“什麽事?”


    “就是那事。”


    姑娘紅著臉一笑,“你打算去做的、以為我不知道,但其實我心裏已經明白過來的事...放心吧,這事,我願意做...”


    韓曉康皺眉,“到底什麽事?”


    “咯咯咯...就是你把掃帚放窗台外邊,想招來某個特定的人那件事啊。”


    姑娘不笑還好,一笑起來,兩隻大銅錘頂的人實在是心慌慌的,“走吧,進屋,別愣著了,我隻是長的胖點,又不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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