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晚掐著人中,李娘子蘇醒了。


    “你認得我?”桑晚從她的眼神中讀懂了信息,“你到底是誰?”


    一手繡品比宮裏的手藝還要精致,來自江南卻躲入鬼市,這個女人到底藏著什麽秘密。


    “你和你的母親,真是像啊!”李娘子伸手想摸桑晚的臉,又不敢摸,“你可是南安王府的郡主?”


    桑晚渾身發寒顫,星眸也變得銳利了。


    “當年我是湖州織造府上的繡娘,南安王和王妃江南巡鹽途徑湖州,蒙王妃賞識,將我從織造手裏要了去。


    王妃腹中已有七八月的胎兒,閑時經常讓我教她刺繡。我便同他們一同坐船至灃水。”


    “你見到了!對不對!”桑晚扶著她的雙肩搖晃,“你親眼看見我父王母妃是怎麽死的!告訴我!是誰,是誰殺了他們!”


    “我不認識那些人,他們個個身手都很厲害,一刀砍一個,太可怕了。


    我當時躲進了壁櫥,隻聽見王爺似乎喊了一句‘你是二哥的人,你們為何要殺我?’,那人沒有回應,隻是一劍劈死了王爺,血,壁櫥上都是血,往櫃子裏滲,我嚇得一動都不敢動。”


    二哥……南安王排行第四,老大就是先帝,老二是今上夏昭帝。


    桑晚如墜入冰窖,周身沒有知覺,隻有耳畔還傳來李娘子的聲音。


    “那些人殺光了人就跑了,我聽見了嬰兒哭,我急了!王妃生了!


    那會兒王妃還有口氣,她讓我用外袍將孩子裹好,把金鎖塞進了您的繈褓裏。


    我剛想抱您逃命,不想又有人來了。”


    說到這裏,她羞愧得低下了頭:


    “我對不起您,我太害怕了。我又一個人躲進了壁櫥。那幫人抱走了孩子。”


    李娘子噙著淚道,“這些年我四處逃,無處可去隻能躲入鬼市,沒想到還能見到你,郡主!”


    桑晚怔忡失神,不對,哪裏不對。


    “抱走了孩子?我母妃不是生了雙生子,留下一個,抱走一個嗎?”


    留下的是蕭玥,抱走的是她,


    應該是兩個孩子啊。


    “不,王妃隻生了一個。我聽見那群人說,柴王爺剛得了一女,是與一個青樓妓子生的,就抱過來當成南安王府的遺孤。說是要讓蕭家人養柴家人,償還他們欠的血債。”


    桑晚噌地從木凳上站起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一切像是一場荒誕的遊戲,被抱回的蕭玥是柴玨的女兒?不是南安王府血脈?


    “你今日所言,句句都是真話?”


    李娘子右手舉在耳旁,麵容鄭重:“我發誓,今日若有虛言,不得好死。”


    “郡主,這些年我一直受著良心的折磨,從畫舫逃下來後,我去找過你。


    可那幫人我惹不起,他們似乎知道船上還有我這號人,這些年到處都還在找我。


    我一個女流之輩,我沒法子啊。我連自己都養不活自己,最後隻能來到這,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李娘子跪了下來:“您要殺,便殺了我。如今見到你,我也好放心了,可以有臉下去見王妃。”


    桑晚的腳如同生了根,胸口堵著巨石,讓她喘不上氣,這個消息若是讓蕭玥知道,她該如何麵對自己,麵對南安王府。


    蕭璣呢,他當疼愛了蕭玥十幾年,又怎麽能接受得了這個打擊。


    南安王府該如何麵對聖上?


    “你起來吧。當年的血案並非你造成的,你又何須自責。”


    桑晚盯著她及眾人,“今日之事請諸位爛在肚子裏,切勿外傳。”


    是,郡主!”


    燕紅、清山都是聰明人,一看這架勢,就知道這裏麵定是複雜極了,因此毫不猶豫地應承保密。


    小順耳根緊緊貼著門外:


    “主子,外頭有人來了!”


    “快,快躲進去!”


    李娘子又掀開了畫卷,眾人依次爬進去,桑晚向李娘子招手。


    “不,我必須留著。”


    李娘子放下畫卷,門就被人踢開了。


    “都去大街,新城主有指示。”


    李娘子蹙眉:“何時有了新城主?是誰啊?王大拿呢?”


    “燕紅和清山這兩個鬼市叛徒殺了城主,二當家繼位了,別廢話。去就是了!”


    這個鬼市護衛雖說沒什麽耐性,但對李娘子還算客氣。


    暗道裏的燕紅和清山麵麵相覷。


    人在洞窟裏,鍋從天上來啊。


    “王小二可夠絕的。”


    清山猜個八九不離十。


    桑晚指尖輕輕推開畫卷,露出一絲縫隙,洞窟的門經過剛剛那一腳徹底掉在地上,外頭一覽無餘。


    火光映得整個鬼城如白晝,所有的人像牛羊一樣被趕至鬼市大街。


    最高處有淩空貼壁而建的樓閣,就是城主洞窟,此刻王小二正站在那,居高臨下俯視著眾人。


    “燕紅、清山殺害城主,罪無可赦!所有的洞口全部都封鎖了,他們插翅難飛!


    你們之中,到底是誰窩藏了這兩個人!自覺交代,我可以饒你們不死,若是負隅頑抗到底的,我可就不輕饒了!”


    “說!說!說!”鋪天蓋地的呼嘯聲。


    鬼市大街上的眾人皆惶惶相視,無人知曉這兩人的下落。


    王小二見他們都沒有動靜,一股不被重視的怒火頃刻湧上心頭,他要讓這群漠視他的人看見雷霆手段,隻有恐懼才會讓他們服從。


    “帶上來!”


    他一揚手,身後護衛推出一個人。


    “是田烏桕啊!”


    有眼力好的人已經認出這個男人了。


    他就是和燕紅一起擺仙人跳的同夥兒。


    “此人與燕紅等人長期在鬼市行騙,是殺害城主的同黨!你們若不從實招來,就和他一個下場!”


    王小二話音剛落,護衛就抓著田烏桕的衣領從高處拋下去。


    “我冤枉啊!”田烏桕話還沒喊完,整個人就像一塊碩大的隕石掉落在湖麵,激起千層血浪,四處都是讓人作嘔的血腥之氣。


    血肉如雪花四濺,很多人迷茫而麻木地摸了摸臉上的飛濺物,反應過來後直接嘔了出來。


    嘔吐物、血肉和呼吸的渾濁之氣,混合成令人膽戰心驚的鬼市悲歌。


    “二當家饒了我們吧!真不知道啊!”


    王小二本要建立起的威嚴在聽到這句“二當家”時泄了氣,如敗下陣的鬥雞:


    “閉嘴!我不是二當家!我是城主!有眼無珠的東西,給我殺了他!”


    這個倒黴蛋身後的黃土牆上就站著一個鬼市護衛。揮手一刀,身首異處。


    頭咕嚕咕嚕滾了幾圈,落在了一個胖婦人的鞋麵上。


    她木訥地垂下眼,兩腮的肉嘟在一起,幾乎過了半個世紀,刺耳的尖叫聲穿透了整個黃土厚壁:


    “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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