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妃慵懶地起身,伺候夏昭帝穿衣。


    夏昭帝半仰起頭,手穿入寬大的袖袍後,又握住宸妃的手愛憐地捏了捏,問福公公:“那丫頭在殿外跪了一夜?”


    宸妃歎了口氣,福公公垂著眉:“是,奴才勸了許久,景和公主就是不肯走。說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哪對夫妻不吵架的,床頭打架床尾和。你同她說,我給沈暮遲下道口諭申斥他。讓她回去吧。”


    “陛下,公主堅持要見宸妃娘娘。”


    夏昭帝擰著眉有些不悅,低頭與宸妃貼了貼額頭:“你想見嗎?”


    宸妃眼眶浮紅,“怎麽就選了這麽個不會疼人的東西。”


    “她哪有你這樣的福氣。”夏昭帝心一軟,“見見吧。畢竟是一手養大的,日後總要見麵的,知道了也無妨。”


    宸妃感激地跪了下來:“多謝陛下。”


    夏昭帝扶起她:“你我夫妻,說什麽謝字。你好生勸她消停些,沈相國是朝廷棟梁,總不好因為這些兒女小事鬧得滿城皆知。”


    “是。”宸妃垂著頭,極盡乖巧。


    “朕上朝去了。”夏昭帝愛極了她這副柔弱無依的模樣,總是看不夠、疼不夠的,又俯身親了許久,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宸妃直到人走了許久後,才沉下聲:“將公主請至偏殿吧。”


    蕭玥一見到宸妃,直直對著她跪了下來。


    她在雎鳩宮門口跪了一夜,凍得臉青中發白,幾乎沒有血色,被風雪浸濕的頭發緊貼著頭皮,臉上還有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人止不住地哆嗦,如枯萎的荷萍。


    長睫綴著淚珠,不知是凍的,還是激動地說不出話,隻低聲地啜泣。


    宸妃歎了口氣,撇退眾人:“你們都出去吧。”


    偌大的宮殿隻剩下兩人。


    蕭玥長涕膝行,抱住了宸妃的衣袍:“母後!”


    “哎!我將你當珍寶一樣養大,竟被這沈暮遲如此糟踐。快起來,讓母後好好看看。”


    “母後,兒臣想你!母後!哥哥有了妹妹,他不疼我了。沈家以為我沒有了母後的庇佑,就將我往死裏折辱。母後,兒臣還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母後了!母後福澤深厚,救救兒臣吧!”


    哭中帶笑,笑中帶淚,她在極悲與極喜之間徘徊,天堂到地獄隻在幾個巴掌間。


    她嚐過了這滋味,她不能失去倚仗。


    宸妃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了。


    “傻孩子。你是我養大的,我不心疼你,心疼誰。”


    鄭雲嵐握著絲帕,像過去一樣,溫柔地為她擦拭眼淚,“這蕭璣,怎能厚此薄彼。”


    一提起南安王,蕭玥委屈得淚如雨下:


    “哥哥偏心,他有了阿晚,再也不要我了。”


    殿中炭火烘烤得如三月暖春,兩母女拉著手訴說著思念。


    再一次從雎鳩宮裏出來,蕭玥的眼神變得冷酷而堅定。


    透過清朗的四方天,她如同在泥沼中滾了一遭,又倔強地活過來了。


    母後說得對,命,要握在自己的手中。


    從今日起,她不再是從前的蕭玥了。


    誰讓她不好過,他也甭想好過。


    *


    一晃幾日又過去了。


    桑晚白日練箭、學醫,晚上就去給昀王看病。


    百裏奚說話算數,弄了個自己的貼身侍衛混進昀王府,也算有了個照應。


    不妙的是,昀王湯食中的毒,劑量越來越大了。


    “看來是不想讓你活著過年啊。”桑晚似笑非笑,“怎麽著,鄭謹之的命是命,你的就不是命了?你娘怪偏心的。”


    “和我娘無關。”昀王小小年紀卻甚有主見,不受她幹擾:


    “她能保住謹之哥已是不易。官家不會讓我活下去的。他有自己的子嗣,我的存在是多餘的。”


    “你倒是通透。”桑晚揉了揉眉心,


    “這劑量如此下去,你是活不過元日的。這是假死藥,到了日子你吞下去,其他我會安排的。


    還有半個月,


    “好。受累了。”昀王將藥收緊袖袍,


    “如果方便,請告之我娘一聲,免得她太過哀痛,傷了身子。”


    “你可真是個孝子啊。”桑晚摸了摸他的腦袋。


    昀王瞬間收了故作老成的模樣,苦著臉:“你又亂摸我。”


    “這才對嘛,孩子就該有孩子的模樣。別總是板著一張臉,跟你那哥哥一樣。”


    桑晚脫口而出,立覺不妥:“讓人討厭。”


    “你想他了?”昀王擠著眼。


    “我沒有。”她甩身就走,“再亂說,我送你早點見閻王爺。”


    昀王嬉笑,“嫂嫂,慢走。”


    “誰是你嫂嫂。”啪,一根袖箭射中昀王身後的木柱,入木三尺。


    昀王拔下袖箭,眸光從戲謔變得柔和。


    *


    小順在昀王府外接應。


    “主子,沒事吧?怎麽這麽大怒氣?”


    “這黑燈瞎火的,你也看得見?”桑晚覺得怪了。


    “不用看,您這個氣勢,百八十裏的人都得退避三舍。”


    桑晚拍了拍他的肩頭:“行啊,小子,跟著我長進了,會貧嘴了。走吧,咱們去鬼市找那個燕紅,別耽誤時辰。”


    “好。不通知百裏大統領嗎?”小順問道。


    “他今夜值夜,等下值會來接應。”


    桑晚覺得不就是尋個契機問燕紅的身份,沒多大事。


    鬼市隻逢初一、十五才開,今日初一,良機不可失。


    兩人輕功飛簷,一前一後消失在夜色中。


    戴上麵具後,桑晚從井內鑽下去,發覺今日的鬼市比上一次來還要熱鬧。


    她都還沒來得及往前走,就被身後的人流推著向前。


    “快走啊,前頭百步穿羊,今日不僅不要錢,射中還給錢呢!”


    “城主說了,射中一箭給十兩銀子!”


    “真的?還有這好事!快去快去!”


    小順見她被擠遠了,立刻跟上去拉住她:“主子,今日總感覺有些不對。”


    這個地下城比起上一次,似乎燈火更亮了些。


    蜿蜒崎嶇的路口,錯落有致地站著佩刀的鬼市護衛,這些人瞧著都是練家子,服飾統一,應該是鬼市城主的隨扈。


    桑晚隻是掃了幾眼,心算了算,也有百十來號人。


    “今夜是怎麽了,這麽大動靜?”


    她有些奇怪,忍不住跟著人流朝前走。


    人潮將百步穿羊的攤位圍得裏三層外三層,桑晚除了烏泱泱的人頭,什麽也看不見。


    “主子,你看。”


    小順手指向半空,懸著三隻鐵籠。


    桑晚愣住了,“三隻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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