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晚隨蕭璣進京,已是冬月。


    南安王府素來低調,此番卻張燈結彩,一眾仆從候在正門,烏泱泱的人頭,聲勢浩大。


    站在最前麵的是景和公主蕭玥和當朝首輔之子、駙馬淩暮遲。


    京城白雪紛飛,紅綢的亮色,溫暖了桑晚的冰凍的心。


    蕭璣牽著她的手腕,溫柔而欣喜:“阿晚,回家了。”


    回家了。原來,這才是她的家。


    南安王和王妃一直生活在這,一草一木都是開府時栽下的。至今府中還留著許多王妃當年為腹中胎兒做的小衣服、小襪子。


    “母親懷胎的時候,就盼著是女兒。所有的衣服鞋襪全都是女娃的款式。後來阿玥抱了回來,當時我才八歲,先帝和皇後心疼她,就抱去了宮中養著,這些衣服鞋襪也就沒用上。”


    蕭璣打開了一個個櫥櫃,這些衣服鞋襪都保存得很好,王府的嬤嬤常年要拿出來晾曬驅蟲,十多年了也未曾褪色。


    蕭玥在一旁掩著帕子笑:“去年我成親想帶走做壓身嫁妝,哥哥都不讓呢。”


    她雙手與桑晚緊緊相握,眼眶濡濕:


    “沒想到咱們姐妹一個娘胎裏出來,竟生生被分開這麽多年。得知消息,我的心都跳出來了,恨不得立刻就去江南與你們團聚。”


    她語氣嬌嗔、淚光四溢,讓桑晚心中的芥蒂一掃而空。


    她理解為何鄭謹之要隱瞞當年她捅桑均一刀的事了。


    如此嬌生慣養的閨閣女子,當日定是嚇壞了才會如此,鄭謹之不願意說,也是不想破壞她們的姐妹情誼。


    桑晚心下歎了口氣,想來桑均當年看到這張與她七八分相似的臉,定然是錯愕的,才沒有防備中了一刀。他死前沒有提,估計也是怕桑晚心裏頭膈應。


    “好姐姐,我終於見到你了。”桑晚五味雜陳。


    溫柔似水、眉宇似蹙非蹙,眼眸如一汪秋水,哪個男人會不憐惜,鄭謹之愛她是情理之中,兩人若不是陰差陽錯,許是一段佳話姻緣了。


    “這是你姐夫,沈暮遲。”蕭玥微微側身,一個有些微胖的男子身著紅袍黑裘,朝著桑晚燦笑:“妹妹,安好。”


    “妹妹給姐夫見禮了。姐夫好。”


    桑晚避開他赤裸裸打量人的眼神,躬身行禮。


    蕭璣在一旁,眉宇閃過一絲不悅,很快就掩飾住,攏拳清咳了聲:


    “妹夫如今在工部當差,百忙中還抽空來這一趟,有心了。”


    “大哥,這是哪的話。咱們這是自家人。可憐我阿晚妹妹流落在外多年,如今回到京城,想要什麽告訴姐夫,天上飛的、地下跑的,隻要你喜歡,姐夫定給你尋來。”


    蕭玥握著桑晚的手,親親熱熱地拍著:


    “你姐夫性子直爽,一聽說今日你到了,直接問上峰告假,陪我來這一遭。你瞧瞧,外頭這些個箱籠裏的皮裘,都是他拿來的。京城不比江南,天冷,你需多添些衣裳。來時我照著自己的身形做了幾身新衣,今日一瞧妹妹,真真是合體極了。你且先穿著,過兩日姐姐再做些襖子來。”


    細微之處見真情,蕭玥想得周全,讓蕭璣頗為寬慰:


    “到底是嫁了人了,如今行事越發妥帖,比哥哥想得更周全了。”


    他方才回府還沒來得及吩咐裁縫,蕭玥倒是將過冬的新衣都安置妥當,倒讓他省了不少心。


    桑晚因為肩傷未痊愈,不能久坐,蕭玥兩夫妻寒暄了幾句後便先行告辭了。


    婢女們早早就端來了炭盆,將房間烘得暖暖的,蕭璣給她倒了杯清茶。


    “阿玥過去性子驕縱,嫁了人後反倒開始像母親,多了些溫婉可人了。”


    桑晚握著茶盞,淡淡一笑:“想來是姐夫疼她。”


    “你也瞧不上吧?”蕭璣唇角彎起一道弧:


    “哥也瞧不上他。紈絝子弟,不學無術,成日在外頭廝混,也沒個功名,後來靠著他爹在工部混了個差事,也不知阿玥是怎麽想的,非要嫁給他。”


    “這門婚事是姐姐自己答應的?”桑晚有些驚了。


    這沈暮遲和鄭謹之若是站在一處,蕭玥如果不是眼瞎心盲、腦子正常,怎麽也不會棄了鄭謹之選沈暮遲啊。


    “她養在先皇後膝下……”蕭璣看了看周遭,隻有兄妹二人,便繼續說道:


    “就是鄭雲嵐,她是一心想促成阿玥與文若,可太後為阿玥挑了首輔之子沈暮遲。我本是不同意的,但阿玥點了頭。”


    桑晚抬眉,臉色從容,似乎千帆過盡,看透一切:


    “哥哥心裏,其實是希望玥姐姐嫁給那個人的吧。你從來沒有恨過他。”


    “你啊,眼睛太毒。”蕭璣垂眸笑,“這一點,阿玥不如你。”


    裴家沒有兵權空有爵位,怎麽比得上沈家登閣拜相有實權;若論富貴又不如百裏家,隻可惜百裏家與南安王府是親戚。她素來眼界高,南安王府蕭璣又疼妹妹,一輩子不缺錢,自然要選個手握實權的夫家。


    這一點蕭璣看得很清楚,自己妹妹心有計較,選了自己想要的路,他沒理由阻止。


    畢竟裴家始終是他的心頭刺,文若再好,當初也姓著裴。


    “他現在姓了鄭了,你和他過去也有過,咱們兩家未必不能……”


    蕭璣欲言又止,桑晚心知他是在試探自己對鄭謹之的感情。


    “哥,姐姐不要他自有姐姐的道理。我也一樣。”


    蕭璣搖頭:“你可聽說,裴府的那個醫女,千裏迢迢奔赴西北,照顧文若去了。”


    “腿長在她身上,她就算是去東北,也由得她。他們與我並無幹係。”


    肩傷愈合得很慢,細雨靡靡時會有鑽心的痛,她皺起了眉。


    白石給了止疼丸,她硬是忍著沒用。


    蕭璣疼她,問她為何逞強,她倒是實在,說是用這痛來時刻提醒自己,來日不要再重蹈覆轍。


    “哥,你說的對。保護別人之前,要先保護自己。過去我就是太心軟了,才會讓青禾有機可趁。如今想來,真是一片好心喂了狗。”


    而最大的那隻狗,當屬鄭謹之;悶聲不響又給她畫地為牢,將她圈在南安王府裏頭了。


    世上怎會有如此忘恩負義、厚顏無恥之人!


    蕭璣隻是笑了笑,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


    “記在心裏就成,何苦用痛來折磨自己。我看,你還是未想通。


    天生萬物,法生萬相,眾生披上皮囊,就是一萬八千相,你如何能看盡?隻需記得,你是何相,取決於他人待你之相。


    哥哥謹慎,為得就是能讓你肆意,你何苦要圈著自己在過去,那些不痛快的人和事,統統忘了。”


    “好,對了。”桑晚突然想起個事,“疾風咱們養在哪合適?”


    鄭謹之帶著離九連夜離開裴府,身邊的近衛都遣散了;小順牽著疾風無處可去,賴上了桑晚。


    一人一狼跟著王府馬車一路向北,接連跟了多日,桑晚實在看不下去,隻得收下他倆。


    小順名正言順留在桑晚身旁做了近衛,疾風倒是難辦了。


    蕭璣頭痛,那疾風誰也不認,隻認桑晚,就連小順也隻能牽著它才使喚得動;旁的人一靠近它就齜牙咧嘴,像是要將人撕爛、啃噬殆盡,凶得很。


    南安王府裏頭的下人何曾見過這等凶物。


    “要不然,就養你院子裏頭?”


    蕭璣透過窗外,看到白石被脫了韁的疾風追著滿院子跑,頭皮發麻。


    “成。”桑晚樂意,她能和疾風玩到一塊兒去。


    蕭璣笑得艱難:“記得,栓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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