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露深,百裏奚回到別院,湊巧遇到蕭璣。


    長珝是蕭璣的字,他正是已故老南安王的兒子,人稱小南安王。


    “怎麽搞成這副樣子?”蕭璣看了眼他臉上的傷。


    百裏奚啐了口唾沫:“他不是東西。”


    “你才知道?”蕭璣一嗤,頗為嫌惡:“他就不是個東西!”


    “我就納了悶,他為何讓人假以我的名義,讓你千裏迢迢來灃水鎮接應?”百裏奚搖頭,想不通:“難不成他未卜先知我會留下桑晚?”


    蕭璣幽幽地望著清冷的月:“他心眼多,誰知道呢。”


    想起桑晚,又想起那一雙眼睛,他心中似乎冒出一個答案,讓他有些心驚。


    裴謹之素來不做無用之功,他這麽做定有用意。


    蕭璣低下頭,伸手揉了揉眉心:


    “我馬不停蹄從京城趕來,還跑死了兩匹馬;所幸及時趕到救下桑姑娘。她對我南安王府有大恩,真要好好謝謝她才是。”


    *


    同一時刻,昭雲院的書房。


    離九恭敬地遞上膏藥:“爺,小南安王的別院有動靜,兄弟們見到白石了。想來桑姑娘應該會平安度過此劫。”


    裴謹之鬆了口氣,麵色和緩了些:“知道了。”


    “王爺素來與您不和,您為何還要將大奶奶托付給他?”離九不解,“您不怕他厭惡?”


    “柴玨冒南安王的名謀反,如今被生擒,天玄門一幹人等落網,桑晚居首功。長珝是個君子,不但不會厭惡她,反而會感激她。有他罩著,日後也算多一層庇佑。”


    離九麵色動容:“您算無遺策。”


    “蕭璣不會虧待她,給桑晚新的身份,對南安王府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我已同白石說過,待她傷好後,將她帶去蜀地。白石教她醫術,這一生她定能衣食無憂。”


    離九隱隱有股不甘心:“您做了這麽多,卻藏著掖著,什麽都不說,大奶奶若是誤會了,因此恨上你,該怎麽辦?”


    裴謹之垂頭看著地麵,“恨著我吧。”


    恨我,別忘了我。


    *


    “去蜀地?”桑晚一呆,摸不著頭腦,“為何要去蜀地?”


    白石:“蜀地好啊,跟著我學醫遊曆,多自在。”


    老頭子動作很快,說是宅子都看好了,三進全新,采光好,位置上佳。


    長珝,也就是小南安王蕭璣,朝著她深深鞠了一躬,道:


    “桑姑娘,事到如今,我不該再瞞著你。我是已故南安王的兒子蕭璣,也就是大家口中的小南安王。那柴玨以我之名行謀反之事,幸而有姑娘出手,為我和我父王洗清了汙名。姑娘是我南安王府的恩人,我自當報答這份恩情。”


    桑晚詫異,原來這豐神俊朗的男子才是真正的小王爺。


    她撲哧一笑:“我就說呢,那柴玨油膩猥瑣,哪像個王爺呀。”


    蕭璣見她展顏一笑,眉眼如月,心中有股說不出的感覺,可這思緒飄忽,他抓不住。


    “宅子一應花費由我南安王府來,隻等你養好傷,白神醫就帶你過去。新的身份文牒不日便可送來,姑娘放心。”


    “這老頭兒……”桑晚全身起了雞皮疙瘩,“我可不願意!”


    白石吹胡子瞪眼,被氣得跳腳:“臭丫頭,我怎麽算老頭?我這是鶴發童顏,英俊瀟灑、年輕得很呐!”


    白石遊山曆水親身嚐百草,以身試毒樂此不疲,雖對身體並無大的損傷,但年紀不過四十卻須發全白。花白的頭發是他的心中刺,最不樂意別人提。


    “得了吧您,我怕我學醫未成身先死。不學,不學!”


    白石這老匹夫,成日就抓些稀奇古怪的蟲子嚇她,她可不想跟他學醫。


    “嘁,想要拜老夫為師的人多了去了,我全都看不上;你倒是好,竟然還將我推至門外?氣煞我也!”白石的自尊心碎裂了一地,氣得頓足。


    “比起學醫,我倒想去京城。”桑晚莞爾一笑,看向蕭璣:“聽說東京繁華千裏,我想去見識一番。”


    蕭璣眉心微皺:“桑姑娘,如今天玄門之事尚未平息,貿然去京城,恐怕不妥。”


    南安王已逝,他和如今的官家雖說是是叔侄關係,但終究差著輩分,也差點情分;萬一桑晚暴露身份被有心人發現,他擔心護不住她。


    桑晚語氣堅定,“我自己去,不會連累你們。”


    “為何執意要去京城?”蕭璣想不明白。


    “一來,我有一好友參加今年的秋闈,我曾同他說過,待他金榜題名,我定要親自去道賀;二來,我從未出過灃水鎮,很想見識大夏江山。若論繁華,京城首屈一指。三來……”桑晚狡黠一笑:“不知王爺可否聽過燈下黑?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


    全都是借口,她想去京城的原因不足為外人道。


    蕭璣眉宇一舒:“姑娘真是有一顆七竅玲瓏心。”


    白石抱著袖袍仰天冷哼:“我看,是放心不下裴世子吧?”


    一提到這個名字,桑晚立刻變了臉:“我欠他的,都已經還清了。日後不要提他。”


    蕭璣撫掌:“好!桑姑娘,就衝這一點,本王帶你去京城。”


    額?“你也同裴謹之有仇?”桑晚訝然。


    蕭璣冷下了臉:“我與他,是不共戴天之仇。”


    南安王死在裴家的畫舫,他與裴謹之因此而決裂,一晃過了十五年。


    “當年我母妃拚著最後一口氣生下了我的妹妹蕭玥,若不是裴家護衛不利,南安王府何至於如此冷清。”


    “你是景和公主蕭玥的哥哥?”


    桑晚終於有點明白,為何裴謹之會愛而不得了。


    蕭璣點了點頭,有些奇怪她怎會知道蕭玥:“你怎會知道我妹妹?”


    “先前曾聽裴府的人提過。”後半句她可不敢說。


    畢竟蕭玥如今已嫁做人婦,豈可壞人名聲。


    白石對這些恩怨情仇並無興趣,他搖了搖頭:“罷了罷了,臭丫頭既不願同我學醫,我去也!”


    他大袖一揮,徑直往外走,在門口差點撞上了百裏奚。


    “哎,老妖怪,你走那麽快作甚?”


    “阿晚,你又將他氣跑了?”


    桑晚撇唇一笑:“我不肯同他學醫,傷了他的心。”


    “學醫有什麽好的。我剛聽到你說要去京城,正好,我百裏家在京城有二十四家賭坊,你不是賭神小娘子嘛,賭坊生意由你來管,如何?”


    永寧公得知灃水鎮一事,派人快馬加鞭趕來送信,信中嚴厲嗬斥了他一番,深怕他在朝局之中越陷越深,敦促他即刻回京;另一邊又怕把兒子罵跑了,甩手扔出出賭坊的生意歸小兒子名下,可謂是打個巴掌又給顆甜棗。


    桑晚窘得沒地兒鑽:“百裏公子,我根本不會賭,如何能管理賭坊?”


    “哎,這事簡單。你隻需頂著這個名頭即可,旁人若想同你賭一把,咱們前頭還排著幾大金剛護法呢,絕對近不了你的身。京城繁華,可衣食住行哪樣不要銀子,桑姑娘為我管賭坊,月銀一千兩,如何?”


    蕭璣眸光一動,直直朝百裏奚挑了挑眉,笑而不語。


    “一千兩?天呐,這……”


    桑晚手指捂著嘴,差點叫出聲來。


    潑天富貴啊潑天富貴,隻可惜“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桑姑娘,別猶豫了。我家老爺子將賭坊生意扔給我,我正愁無人可用。你就權當幫我一把,如何?”


    百裏奚朝她拱了拱手,順勢又對著用眼神蕭璣示意:幫我。


    蕭璣提唇一笑:“桑姑娘慈悲心腸,就幫幫他吧。如此一來,你在京城也能落下腳;而賭坊信息最為靈通,你若想打聽個消息、找個人,日後都非常便利。”


    這一點說中了桑晚的心事。


    她對蕭璣的好感度直線上升,他是如何猜到她去京城是想打探消息的?


    這個小南安王真不是一般人。


    他敏銳卻善良,既不戳破她,也不窮追猛問,是個極有涵養的人。


    “我……考慮考慮。”桑晚顧忌百裏奚麵子,未一口拒絕。


    百裏奚一看有門,又不敢逼她太急:


    “行行行,你何時想好,何時同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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