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蕭璣與百裏奚借月把盞言歡。


    “他如何了?”蕭璣握著茶盞,似不經意地問。


    “誰?”百裏奚一愣,恍然大悟:“哦,文若啊!自是不好。他這些年過得不易,如今因為詔書之事,想來是要受到官家問責的。”


    “今日你這一架打得好。”蕭璣淺淺抿了口酒。


    “嘿。我同他到底是兄弟。”他撓了撓頭,打完架撒完氣後,他又開始擔心裴謹之了。


    “官家已經到了錢塘縣了。”蕭璣眸色在月下如琥珀,“最遲,明日就會到灃水。”


    “此事我都不知道,你怎會……”百裏奚愕然,唇不自覺地開始顫動:“官家疑我?”


    “他疑心重,更何況事涉傳位詔書,自然更謹慎。禮部和掌印太監都跟來了,詔書真偽一驗便知。且看官家會如何處理裴謹之吧。”蕭璣垂下了眸,“畫舫上還有皇城司的人,屍首如何解釋?”


    “此事我與文若早有應對之辭。那些人都死絕了,還不是由得我們說。唯一的活口程不虞瘋了,也不知真假。我本想……”百裏奚做了個哢嚓的手勢,“可文若阻止了我。”


    蕭璣頷首:“他心細。都死光了也不成,官家反倒起疑了。”


    “是啊。但官家來得如此之快……”百裏奚焦灼地站了起來,來回踱步:“不行,我得去通知他一聲。”


    “回來!”蕭璣蹙眉,揚了揚手:“坐下!”


    “這我哪裏還能坐得下,明日官家一到,文若生死就在一線。”


    “裴府早已被暗衛重重包圍,裴謹之好不容易將你從此事中摘了出去,你還想自投羅網不成?”蕭璣忍不住搖頭,“你到底是怎麽坐上這副指揮使的?”


    “嘿!能幹的爹、得寵的娘,還有厲害的哥哥唄。”百裏奚撓頭,頗不好意思。


    “靜觀其變。”蕭璣一嗤,像是有無數怨氣壓抑在心,又加上了一句:“他死了更好。免得日後我親自動手殺他。”


    百裏奚跺腳:“長珝,這麽多年了,你還恨他。你恨文若頗無道理啊!當年南安王遇刺,他在京城,又才7歲,他何罪之有?你……”


    “他是裴氏子孫,我南安王府與他勢不兩立。”蕭璣一拍桌案,酒灑落一地。


    “哎,死結。”百裏奚無奈,悶頭灌了自己一杯酒,“他這輩子腦袋上都刻著裴字,你們倆這仇啊,是徹底沒轍。恨吧恨吧,改日我死了,你們兩人見麵為我抬棺不打架就成。”


    “說什麽渾話!”蕭璣給他一記腦瓜崩,“禍害遺千年,傻子更是有傻福,你長命百歲。”


    “嘿,這才是哥們,到底還是長珝哥哥心疼人。”百裏奚笑得混不吝。


    “對了,你說桑晚姑娘是裴謹之的衝喜娘子?”


    “是啊。哎,長珝,你有沒有覺得她像一個人?”百裏奚眨眼。


    蕭璣低垂著眼,微微點了點頭:“像蕭玥。尤其是那一對眼睛。”


    他第一眼見到桑晚,就莫名覺得親切。


    百裏奚一屁股又坐回凳子,大手一拍大腿:“沒錯!就是蕭玥。你與他勢不兩立,他對你妹妹倒是念念不忘啊。”


    “桑姑娘可知道?”蕭璣有些不是滋味,“這對她不公平。”


    “知道與否都不重要了,那一箭著實無情,想必桑晚這輩子都不會再同他在一起了。”


    百裏奚頗有些興奮,拎起酒杯又浮了一大白。


    “你喜歡桑姑娘?”蕭璣端著酒杯溫潤一笑,眉眼如明月昭昭。


    百裏奚揉了揉眼睛,晃了晃腦袋:“你笑起來,和桑晚也很像。”


    “胡扯。”蕭璣搖頭失笑:“你醉了,子任。”


    “你才醉了。”百裏奚斜了他一眼,“我是喜歡她。哎……”


    “隻是你無法娶她為妻,可對?”蕭璣一副了然於心的模樣。


    “哎,我家什麽情況你不知道?日後做我正頭娘子的,必定得是京中貴女,身家、樣貌、家世缺一不可。我娘挑剔著呢。”百裏奚悶頭又連著幹了幾杯:“不說了。倒滿。”


    “桑姑娘的心不在你這。子任,我勸你別一頭栽進去,日後泥足深陷,難以自拔。”


    蕭璣拍了拍百裏奚的肩膀,起身往裏走。


    “哎!有你這麽做兄弟的嗎?我都還沒努力呢,你怎知我不行?”


    “有些事,不是努力就行的。”蕭璣毫不留情捅他心窩。


    桑晚站在抄手遊廊下的陰影中,手指捏著立柱發青。


    官家來了灃水?裴謹之會死嗎?


    蕭璣不知何時穿過紫藤花架,站到了陰影中。


    “他是狐狸,不會死的。”


    桑晚抬起水眸,定定地看著他:“真的?”


    “桑姑娘,日後要記得,保護別人之前,先要學會保護自己。”


    蕭璣微微頷首,側過身朝前而去。


    桑晚忍不住望著他的背影,心歎,這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他似乎有一雙看透一切的眼睛。


    *


    灃水鎮驛館。


    嘉寧縣主眉宇有些焦灼:“秦嬤嬤,姐姐信上說的可是真的,官家真的微服來灃水了?”


    “這還能有假。您快準備接駕吧。”秦嬤嬤亦是忐忑不安。


    “這可如何是好?當日我密信回京,說裴謹之與天玄門勾結,官家才派兵來灃水的。可如今他竟找到了傳位詔書,官家不會治我欺君之罪吧?”


    “完了,完了。本來想辦好這件事,讓姐姐在官家麵前重獲恩寵。沒想到變成這副樣子,怎麽辦,怎麽辦?”


    嘉寧縣主如熱鍋上的螞蟻,來回踱步。


    天恩如雨,是大是小,全看官家的心情。旁人還不知全貌,隻有容家人知曉內情。


    官家近日得了一位心尖寵,她的姐姐容妃在宮中未奉召侍寢已有月餘了。宮中的人眼睛都淬了毒,一有點小動靜,外頭就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家族興衰。


    她本想借此機會向裴謹之伸出橄欖枝,求來賜婚旨意,將容家和鎮國公府牢牢捆綁在一起,哪曉得被桑晚那鄉下丫頭攪和了。婚事沒成,裴謹之必須死。


    她容珠兒要嫁的人,必須是鎮國公府世子。裴謹之既然擋了路,就不能怪她無情了。


    秦嬤嬤附耳:“您就咬死了桑晚是天玄門餘孽,這可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啊。當夜眾人可都看得清清楚楚,再者說,那死丫頭燒了詔書,早就該滿門抄斬了。”


    “如此一來,裴謹之要保住裴家,定會與她撇清關係。”嘉寧縣主扼腕痛惜:“可我本想將他同那死丫頭一並弄死了事,真是便宜他了。”


    “哪能呢。咱們就拿桑晚的身份做文章,裴謹之將反賊娶回家中,有不可推卸的失察之罪。官家一怒,咱們再拱一拱火,趁機將他拉下世子之位。如此一來,二公子做了世子,還不是對縣主您俯首帖耳,咱們容家與國公府就是栓在一條繩上的螞蚱了。”


    秦嬤嬤一番話,說到了嘉寧縣主的心坎上。


    “嬤嬤說得對,就這麽辦。”


    *


    昭雲院,燈火通明。


    裴謹之踱步至書桌前,將桌上攤著的畫像掛在那幅花木蘭從軍的旁邊。


    “爺,人到了。”小順垂首道,“傳您見駕。”


    官家禦駕比預計到得更早,誰都沒有驚動,直接進了昭雲院。


    “知道了。”裴謹之默默回身,看了一眼畫像。


    女子身著白狐裘內襯一抹紅,亭亭立於遊廊;燈火葳蕤,所有的光似乎都聚攏在她的身上。畫中人正笑意盈盈地看著他,一如從前那般,梨渦深陷。


    那是初見她時的模樣。


    “將這幾幅畫都收起來。”裴謹之道,自己則拉開抽屜格,將桑晚那塊繡帕仔細疊好,揣進了袖袍之中。


    這帕子是從百裏奚那偷來的,他甚至忘了讓桑晚單獨為他繡一塊。


    “離九,不要驚動人,把金鎖物歸原主。”


    離九接過金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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