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自己是誰?”


    “你管得也太寬了,桑晚。”


    桑晚被這一抹譏笑刺痛了心髒。


    “我並沒有這個意思,隻是我見趙姨娘她病了,所以我才,我才……”


    她又急又惱又委屈,雙眸浮起水光,羞憤難當。


    裴謹之避開她的眼,硬著聲:“你最好弄清楚自己的身份,無關人事別插手。”


    桑晚被他這一通羞辱,漲紅了臉:“你說得對,是我多事了。”


    裴謹之望著地麵,不說話。


    桑晚咬著唇,撇過了頭:“如今你已康健,是我不識時務。就請世子寫好和離書,我即刻就走。”


    馬車約莫是磕到了石頭,車身一震,桑晚穩不住,人歪了出去;裴謹之想也沒想,大手一撈,在她即將磕到車壁前摟住了她。


    桑晚想掙開,怎料裴謹之直接埋頭,壓上了她的唇。


    霸道、熾熱,不由得她反抗和拒絕,他在這一刻仿佛換了一個人,不再清冷、不再孤獨,而是徹底敞開了傷口,由著自己向懷中的人索取關愛和憐憫。


    他不在乎她的心裏藏著誰,不在乎她的疏離和冷淡,隻在乎此刻懷中溫暖的喘息,如此真切,如此熱烈。


    “告訴我,你當自己是誰?”他呢喃著,幾近癡狂。


    “說。”他捏著桑晚的下巴,卻又不給她開口的機會,又強吻了下去。


    答案他不想聽,此刻,她是他的,是他的。


    喘息聲伴隨著馬車一路走向無邊的深夜。


    回到昭雲院,桑晚腫著唇氣鼓鼓地往西跨院去,裴謹之則抬腳去了書房;離九和雲雀二人無奈地對視了一眼,隻能各跟各主。


    桑晚砰地一聲將門關上,簡單收拾了包袱。


    畜生、變態,無恥!


    是誰、是誰?是你爹!


    桑晚隻是呆在西跨院都覺得臉臊得慌,一秒都待不下去。


    這裴府裏的人就算死絕了,同她也沒有半分關係。


    想罷,她一咬牙,要什麽和離書。


    桑晚一個飛身上了房頂,踏月而去。


    她要去找史洛川。


    *


    “爺,大奶奶真走了,您不追?”


    “腿長在她的身上,她愛去哪去哪。”


    裴謹之立在格物架前,埋頭翻書。


    書桌上的宣紙鋪開,隻寫了和離書三個字,茶都涼透了。


    離九小心地看他的臉色:“可我瞧著她去的方向,像是史洛川的家。”


    裴謹之一拳打在了書架上,架子應聲倒地;書籍、擺件散落,花瓶瓷器都碎了。


    離九連忙招呼下人趕緊進來收拾,自己則忙不迭地拿著藥給裴謹之包紮。


    裴謹之陰沉著臉,大踏步離開書房。


    *


    史洛川抬腳正要出門,見到桑晚極度訝異。


    “阿晚,你怎麽來了?”


    桑晚緊咬著唇,悶聲道:“今日你說讓我隨你一同去州府,可作數?”


    “當然算數。”史洛川求之不得,“你的嘴怎麽受傷了?”


    “磕破了。”桑晚一刻都不想待在灃水鎮了,“那現在就走,即刻、馬上。”


    去他的詔書,去他的裴謹之,什麽天玄門、地玄門,她都不想摻和了。


    她隻想逃離灃水鎮,越遠越好。


    史洛川閃過一絲猶豫,立刻又下定決心:


    “好,阿晚,你先去雁南碼頭等著我。卯時有去州府的船,咱們即日啟程。隻是有一件事我得告訴你,蒲小姐今日來了灃水鎮,住在東來客棧。剛剛她的丫鬟來說,她發了高燒、還起了很多疹子,我現下正要去替她找大夫。我去去就來。你等著我。”


    桑晚見他說得坦蕩,一口答應:“行,那我去碼頭等你。”


    “最多不過半個時辰,我一定來。”史洛川叮囑道,“你一定等我。”


    “行。”桑晚將他往外推:“快去吧,人家生病也沒法子,我等你。”


    史洛川撒開腿就往外跑。


    桑晚望著他的背後,收了收笑容。


    她抻了抻肩上包袱往碼頭走。


    夜路漆黑,青石板路和鞋麵相觸,嗒嗒作響。


    她的心如同這夜色一樣,濃得化不開,黑得看不見光。


    碼頭的風很大,桑晚尋了一處位置坐了下來。


    漆黑的湖麵上停著好幾艘船,船尾掛著燈,隨著夜風搖擺。


    船家應該也睡了,偶爾還傳來一陣陣的呼嚕聲。


    桑晚扯著腳邊的野草,默默罵著裴謹之。


    這個狗東西,不識好歹,混蛋。


    一個時辰過去了,史洛川沒來。


    兩個時辰過去了,史洛川還是沒來。


    天露出了魚肚白,船家開始叮叮當當地忙活著,碼頭從沉寂中蘇醒,萬物又有了光。


    卯時一到,去州府的人陸陸續續地上了船,史洛川還是沒到。


    一直到望著船尾消失在水麵,桑晚才頹喪地坐在了地上。


    她將頭埋在自己的雙膝上,眼淚無聲無息地掉在草地,和清晨的露珠融成了一體。


    一雙白色綢布靴映入眼簾,桑晚噙著淚眸抬起了頭,又瞥過臉去。


    “我錯了,昨夜我飲醉酒,說了混話。”


    裴謹之黑眸泛著血絲,似也一夜未眠。


    桑晚悶哼了一聲,肩膀聳得更厲害了,“你沒錯。是我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我是狗。我錯了。”裴謹之索性,同她挨坐下來:“同我回家,好嗎?”


    “那不是我家。”桑晚抽了抽鼻子,鼻音濃重。


    “是你的家,人與事皆與你有關,還有人在等著你救命。女俠,你忍心就這樣一走了之嗎?”裴謹之大手一攬,將她擁進懷中,下巴抵著她的頭低喃道:“我錯了,原諒我可好?”


    一觸碰到他溫暖的懷抱,桑晚再也憋不住,失聲痛哭。


    裴謹之將她一把抱起,蓋上了披風:“碼頭風大,回車上哭。”


    離九拉著馬車候在不遠處,默默挑開車簾。


    車軲轆碾著青石板,一路顛簸。


    裴謹之依舊維持抱她的姿勢,她流淚,他沉默。


    為何會在碼頭,他不問,她不說。


    *


    昭雲院備好了熱水和吃食。


    桑晚洗漱用膳後,人精神了許多。


    黑發微濕,就這麽披落下來,人似乎一夜之間憔悴了。


    “喝碗薑湯,驅寒。”


    裴謹之拉著她的手,一同坐了下來。


    桑晚不自在,想掙脫他的手,他不放,反而順勢十指相扣,握得緊緊的。


    “白鹿書院昨夜飛鴿傳信,無宴差一點中毒死了。”


    桑晚抬起頭,大吃一驚:“真有人要害他們母子?!”


    “先前故意押著王媽媽和錢路,一是縣衙大牢有人看管;二來是為將這幕後之人吊出來。你做得很好,沒有打草驚蛇。”


    “你都知道?”桑晚頓時覺得她多餘了。


    所有的事,似乎都盡在裴謹之的掌握中。


    “我的人瞞住無宴得救的消息,幕後之人得知他死訊,下一個要殺的就是趙姨娘了。”


    桑晚似乎猜到了幕後之人:“是康氏?”


    “不。”裴謹之輕斂眼皮:“今夜你就會知曉的。”


    “我唯一沒料到的是,趙姨娘身邊還有個忠仆流霞,會為了主子不顧一切去尋你救命。”


    裴謹之望著她,眼眸如幽深的大海:“你是她們心中能護人性命的人。”


    桑晚垂下頭,瞥見了他高腫淤青的手背。


    手怎麽了?她雖然還生氣,可心早已軟了:“昨夜你罵我。”


    裴謹之認錯:“昨夜的我該死。”


    桑晚無心計較他的醉話:“翻篇了。”


    “你的手何時受傷的?我去拿藥。”


    她剛起身,裴謹之跟著站起來,兩隻大手環腰一攬,從背後抱住了她,頭埋在她的肩上,低低地呢喃:“別走。”


    他的嗓子又沉又疲憊,似飽經無數的滄桑,又重見了光。


    “我……隻是去拿金瘡藥。”桑晚心一緊。


    裴謹之喑啞著聲:“你就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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