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垂花閣燈火已熄。


    臥房外隱約能聽見丫鬟規律的呼吸聲,睡得很沉;借著月色,依稀可見床榻上側躺一個瘦弱的身影,蓋著輕薄的錦被。


    一道黑影悄悄靠近,往室內吹了吹,白色煙霧縈繞。靠在床腳的丫鬟驀地倒在了地上。


    黑影躡手躡腳地推開了房門,朝著臥榻而去。


    隻見她從袖口掏出一個瓷瓶,捏著臥榻的趙姨娘,就想要灌進去。


    床榻上的趙姨娘噗地一聲,死死握住黑影的手腕。


    啪,燈油亮起,瞬間滿室燈火通明。


    “是你,孫媽媽。”床榻上“趙姨娘”笑著起身。


    孫媽媽嚇得魂都飛了:“大……大奶奶。”


    桑晚深深一笑,促狹道:“再看看,你身後站著的是誰。”


    孫媽媽戰戰兢兢地轉過頭,腿一軟:“世子……”


    裴謹之同離九,一黑一白站在身後如同黑白羅刹;燈火輝映之下,滿室天花板籠罩著一片巨大的陰影。


    桑晚奪過她手中的瓷瓶,聞了聞,對著裴謹之道:“是斑蝥。”


    孫媽媽癱坐在地上,麵色慘白。


    “沒猜錯的話,這一瓶斑蝥,你是從全清觀的老道手中得來的吧?”


    桑晚不疾不徐地穿上鞋下了榻,將瓷瓶遞給了裴謹之。


    裴謹之垂眼,從袖袍中拿出白色絲帕鄭重包好,又從丫鬟手裏取了打濕的棉帕,替桑晚擦手:“有毒之物,多加小心。”


    他旁若無人地為她一個個指頭擦拭了一遍,桑晚瞬間紅臉:“無妨,我有分寸。”


    “我知你識毒,可如今人心難測,多加點小心,總是好的。”裴謹之柔聲道。


    桑晚點頭稱是,那麽多人呢,真是的。


    “好了,請上孫媽媽,一同去春暉堂見老祖宗吧。”


    孫媽媽慘叫:“世子,都是老奴一個人幹的,老奴該死!老奴該死啊!”


    “你是該死,不用急。”裴謹之絲毫不客氣。


    孫媽媽尖叫了聲,昏死過去。


    *


    春暉堂掌上了燈。


    裴謹之讓護衛守住院裏院外,隻離九提著孫媽媽跟著進去。


    桑晚本立在院外的,可裴謹之剛走出兩步,又倒了回來,牽起她的手一起往裏走。


    桑晚想掙開他:“爺,這種場合,我在不合適吧?”


    知道越多,可死得越快啊。


    她不想知道。


    可裴謹之偏不放開她:“你是裴府執掌中饋的大奶奶,當然要在。”


    桑晚拗不過他,隻得硬著頭皮跟進去。


    春暉堂正廳無人,有一丫鬟垂首相迎:“世子爺,老夫人在小佛堂等您了。”


    裴謹之微微頷首,抬腳就拉著桑晚欲進去;丫鬟抬手想要攔,卻見他滿麵寒意,立刻又將手縮了回去。


    裴老夫人跪在佛堂正中,閉著眼撚著念珠,念念有詞。


    裴謹之夜不催,隻掀起衣袍,同桑晚在一側落座。


    “阿九,你守在外麵。”


    離九拱手:“是。


    離九將孫媽媽推了進去,關上了佛堂的門。


    *


    約摸過了半柱香,裴老夫人念完經,緩緩睜開眼。


    她慢斯條理放下佛珠,孫媽媽立刻躬身將她扶了起來。


    “來就來,這麽大陣仗作甚?”


    視線落在桑晚身上,她又蹙起了眉頭。


    裴謹之淡然一笑:“祖母清淨慣了,孫兒猜您也想熱鬧一番。”


    “嗬。”裴老夫人端坐上首,下巴抬了抬:“讓她下去吧,你我祖孫二人說說話。”


    桑晚起身便想要退下,裴謹之攔住她。


    “她是孫兒的娘子,自是聽得。”


    裴老夫人垂下眼,冷冷一笑,全然沒有過去的慈愛,反倒像是一個精於算計的老婦。


    “謹之,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孫兒清楚得很。”裴謹之提了提唇角,坦然無懼,“正如祖母,心如明鏡。”


    “很好。今夜真是個好日子,我的孫兒如今都能同祖母這般說話了。我這心裏,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


    “祖母,你應該感到歡喜,沒有鑄成大錯。”裴謹之眸光深沉。


    “你說什麽,我聽不懂。”裴老夫人微微抬首,半闔著眼。


    “夜很長,想必祖母也睡不著了,索性聽我說個故事吧。”


    裴謹之理了理衣袍,似彈了彈灰,垂眸輕聲道:


    “多年前,揚州的暢春園戲班有一女子,偶得國公爺青睞一夜春宵,被納入府。沒多久,便誕下了一子。她就是趙姨娘。這段情事不知為何被錢路所知。


    錢路本就是無恥小人,便以此為由,敲詐、脅迫她。為了顧全兒子的臉麵,她唯有一次次以錢財封住錢路的口。


    內宅婦人與外院管事來往不便,多是通過仆婦相傳,一來二去,她身邊的王媽媽就同那錢路勾搭成奸。


    而有人又買通了王媽媽,許她重利,讓她打著趙姨娘的名義去購置斑蝥毒素,趁機殺死趙姨娘母子。”


    裴老夫人半闔著眼,紋絲不動。


    “這幕後之手,便是您。是您讓人偷偷將趙姨娘的前塵往事透露給錢路。本想他脅迫趙姨娘,您再抓奸,隻是沒想到趙姨娘並未從了她,反倒是王媽媽與他勾搭成奸。於是您索性收買王媽媽,布了這個殺局。我沒猜錯的話,您買通的殺手,此刻正在縣衙大獄要滅口吧?”


    桑晚在一旁聽出了一身冷汗。


    這老夫人看似慈祥,下手竟如此陰狠。


    裴老夫人抬眼,神情冷漠:“那賤人紅杏出牆,與情郎生下孽種,還堂而皇之養在裴府,我怎能容她。我這麽做,都是為了你的父親!裴氏血脈不容玷汙。”


    “祖母,您糊塗。”裴謹之搖了搖頭,從袖袍裏掏出一張紙。


    廖媽媽接過紙,遞給了裴老夫人。


    “這是揚州官府的身故切結書。您若細查,便可知當年父親將趙姨娘帶入府前,那情郎就因與人酒後鬥毆身亡了。無宴是父親的血脈,毋庸置疑。”


    裴老夫人布滿青筋的手顫抖得厲害:“無宴……無宴他是裴氏血脈?”


    她癡癡地望著廖媽媽,又將手中的紙攥在懷中,捶足頓胸、追悔莫及:


    “是我……我殺了我的孫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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