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莫不是忘了,剛剛還謝我的恩典,此刻又同我說男女授受不親?”


    裴謹之蹙起眉,頭痛又加重了幾分:“難不成我一個世子,還要自己脫衣服?”


    桑晚默默地向後退了退,硬著頭皮:


    “您隻說讓我伺候沐浴,沒說讓我給您脫衣服啊。你…你不是有手麽。”


    世子爺不也是長了兩隻手的,為何不能自己脫衣服。


    裴謹之氣笑了。


    敢情他給她加月銀,還得自己動手?


    “罷了罷了,今日不同你扯這個口舌。我自己來。”


    裴謹之咵咵兩下,將自己的衣服除得一幹二淨;桑晚轉過身,捂住了眼睛。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裴謹之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沒見過男人洗澡?”


    “自是沒有見過的。我還未出閣呢。”桑晚的臉漲得像深秋的柿子,一片火紅。


    “可我見你那日為我祛蛇毒,倒是做得很順手。當時怎麽不會不好意思?”


    提及那日,裴謹之莫名喉頭一緊,像是那冰涼的唇又貼在了他的手上。


    “那是救人,危急時刻自然是顧不得男女有別。可如今不同,您手腳齊全著呢。再者說,您也同意了,等祛完餘毒,您是要放我歸家的。若是讓人知道了我同你……同你……”


    她說不下去了。


    萬一史洛川知曉,該如何看待她?


    “同我什麽?同我洗澡?還是同我睡覺?”裴謹之漫不經心的掬起熱水澆在自己身上。


    熱氣將他周身的毛孔打開,讓身體得到充分的舒展,濃鬱的藥味將他全身包裹著,藥液滲透進肌膚,為他注入源源不斷的能量。


    他的頭痛瞬間緩解了不少。


    桑晚氣急了。


    這不是往她身上潑髒水麽。


    “世子爺,您怎能如此壞我名聲呢。”


    “怕史洛川知道了會吃醋?”


    裴謹之想到了那枚銀簪,嗤之以鼻:


    “一根不值錢的簪子,就讓你許了他終生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股憋悶來自哪裏,想來是他不太喜歡史洛川這個人,連帶著他做什麽,都不順他的眼。


    一個書生不去努力考取功名匡扶江山社稷,滿腦子想著兒女情長,沒出息。


    桑晚伸手捏了捏袖口的銀簪,咬著唇不服氣:“值不值,怎麽能用銀子來衡量。”


    你一個殺人如麻的瘋子,知道什麽。


    “不用銀子用什麽?莫不是你以為有情便能飲水飽了?”裴謹之提唇譏諷,幼稚。


    “一顆真心才是最要緊的,這不是銀子能買得到的。縱然這根簪子不值什麽錢,可它是一份心意,對我來說,值。”


    更何況,史洛川送的銀簪挺精致的,定是花了不少心思。


    裴謹之的眼前水霧繚繞,眸色淡了幾分:“這麽說,你喜歡史洛川?”


    “世子爺,咱倆似乎也不是很熟吧。說這個合適麽?”桑晚撅起嘴,不樂意了。


    春末的暖閣還是燒了炭盆的,桑晚背著身站在紗幔外,滿臉都是熱汗。


    兩人隔著薄薄的紗帳,燈影交疊,水流緩緩,如泣如訴。


    裴謹之低低一笑,很享受這樣的對話:


    “左右泡浴的時間長,不找點話說,豈不是更無趣?不熟才要多說話,如此,才可加深你我之間主仆的情分,可對?你看我同離九便是如此,若沒有長久的相伴,如何能彼此信任?”


    信任?


    桑晚見他提及離九,頓時反應過來。


    對噢,裴謹之是斷袖啊。


    她竟忘了這一茬。


    斷袖,那便是姐妹了。


    他定是同離九鬧了別扭,所以才故意尋她聊天,了解男女之情?


    一定是這樣。


    男男之間自然比不得女人細膩,他不懂,也是正常。


    想通了之後,桑晚放下了緊繃的心。


    程娘子讓她務必要取得裴謹之的信任,便從這裏開始吧。


    “世子爺您說得對。其實吧,我特別理解您。這麽多年,您和離九哥挺不容易的。”


    不被世俗理解的情感,果然是特別壓抑。她都替兩人感到難過了。


    裴謹之見她開了腔,又問了一遍:


    “所以,你喜歡史洛川?”


    桑晚站著有些累,索性蹲下來,小心翼翼地扶著屁股坐地上:


    “喜歡的吧?他那麽好。”


    “他怎麽個好法?”


    裴謹之往浴桶裏埋下了幾分,讓熱水浸到了他的下巴處。


    “洛川哥哥會教我認字,偶爾還會教我畫畫,可惜我畫得不好。他還會同我說好多話本裏的故事,讓我懂了很多道理。而且,他還很關心我娘,我不在的這幾天,他還去看了我娘,我很感動。”


    “聽起來,他是個不錯的人。”


    裴謹之閉上了眼睛。


    桑晚一聽他的評價,喜悅溢出了眼睛:


    “是吧,我也這麽認為。所以我的確是喜歡他的。”


    “如此說來,你喜歡他,是因為他對你好?如若旁的人也這麽對你,你也會喜歡旁人了?”


    桑晚皺起了眉頭:“這又是從何說起?旁的人又怎會像洛川哥哥這般待我?”


    “路漫漫其修遠,你不過剛及笄,如何能知沒有?再者說,他待你好,你呢,你了解史洛川嗎?”


    “了解的,他父母早亡,可他一心向學,是個很聰明的人。我相信他一定能考中狀元的。”


    “嗬嗬,他的脾氣、秉性如何?素日有何愛好?這些,你都了解過嗎?”


    桑晚老老實實地回答:“這些倒是未曾留過心。”


    “這些你都不知道,就想著同他一生一世一雙人了?”


    “這些要緊嗎?”桑晚有些迷茫,她從未考慮過這麽細致。


    “這些難道不要緊嗎?”


    裴謹之反問道。


    “他對我好,我對他好,不就夠了。世子爺,我沒有上過學堂,不識得什麽大道理。我隻知道,他此時捧著一顆真心對待我,我若不以真心對他,便是不義。我不能做不義之人,自然是要回他以真心的。”


    “你這想法好生有趣。那若是有第二個、第三個人捧著真心予你,你是不是要將自己分成三瓣,一人給一瓣真心?”


    “真心獨有一顆,如何能分?”桑晚將下巴置於膝蓋上,幽幽看著地麵,“也不會有人像洛川哥哥這般待我的。”


    這是她第二次這麽說了。


    裴謹之默默閉上了眼睛。


    “洛川哥哥就像天上的月亮,學問又高,為人又好,連程大夫都誇他是個謙謙君子。而我呢……”桑晚抿了抿唇,失笑,“我隻不過是一個花柳巷口的棄嬰,連自己的來處都不知道。”


    裴謹之睜開了眼睛:“喔,聽說,他要娶你?”


    “洛川哥哥是極好的。他說心悅於我,想娶我。我聽著……像是在做夢一樣。”


    桑晚吸了吸鼻子,笑得有幾分酸楚。


    今時不同往日,她被程娘子拉上賊船,身不由己,想見史洛川都難。


    “嗬。”裴謹之驀地冷笑了一聲。


    “既知是夢,還深陷其中。”


    桑晚肺都要氣炸了。


    這個毒嘴,不說話能死不成?


    一口氣上來,她忍不住同他較上勁兒:


    “這可是天賜良緣。還請世子爺成全,早日放我歸家,我就嫁給洛川哥哥。到時候,我將娘一起接過去住,再也不用看哥哥嫂嫂的冷眼了。”


    裴謹之斂了斂眼皮,收了笑意。


    “祝你二人比翼雙飛、白頭偕老。”


    桑晚搜腸刮肚,反唇相譏:


    “也祝世子爺和離九哥,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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