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九一翻白眼,耐不住:


    “老頭,莫要亂認親戚啊。”


    裴謹之麵色淡然:“不得無禮。”


    他示意程不虞上坐:“程大夫請坐,白石神醫醫術超凡,竟是您的師弟?”


    離九不信,他當然也不信。


    程不虞倒不放在心上,嗬嗬一笑:


    “我與他一起師承醫聖無絕子,他喜好四處遊山玩水,是個遊方郎中;而我不喜動,便在灃水鎮開了個醫館。論醫術,師弟在我之上,汗顏呐。”


    他的坦然倒讓裴謹之和離九有些尷尬。


    離九是個直來直去的性格,立刻拱手道歉:“剛剛多有得罪,請程大夫見諒。”


    桑晚默默腹誹,難怪耳熟,這白石可不就是見麵就捉弄她的怪叔叔麽。


    隻是在天生堂八年,她也不過就見了白石兩次。


    年歲大又死活不肯成婚,雲遊四方、神龍見首不見尾,那兩次也隻是路過灃水鎮。


    竟是他為裴謹之祛毒的。


    史洛川悄沒聲地走到桑晚旁邊:


    “阿晚,你可還好?”


    阿晚?裴謹之的眉頭一擰,眼睛不由自主地望向兩人拉在一起的手。


    他清咳了一聲,史洛川是個麵皮薄的書生,立刻鬆開了手。


    程不虞拱了拱手,大方入座:


    “白石素來隨性,竟不知何時認得世子爺這樣的人物。”


    裴謹之示意離九去廳外守著。


    這個家裏四處都是眼線,他素來謹慎,不希望今日的對話被人偷聽了去。


    “五年前我去京城郊外的廣佛寺祭拜亡母,歸途中毒發,幸而白神醫路過,救了我一命。”裴謹之直接袒露內情。


    至今想起此事,還心有餘悸。


    當日若不是他想在長明燈下多陪伴母親的神位說會話,遲了些歸家,那毒發作時,他人便是在國公府了。


    康氏把持中饋,他若在府中毒發,定難逃一死。


    是母親護佑著他,冥冥之中,又讓他得以遇到路過的神醫白石,活了下來。


    程不虞在他卜一進來的時候,就已經看出他的麵容不同。


    他的白是病態的白,眉宇青筋頓顯,雙耳卻赤紅,眼底還有淡淡的黑線。


    “世子爺體內有餘毒未清?我這個師弟怎如此粗心大意。”


    裴謹之擺手:“不關白神醫的事,實則是我的毒乃是經年累月所下,白神醫已經為我祛除了大部分的內毒,隻是剩餘的這點,如今靠著清宣丸在吊著。”


    “丹丸是藥三分毒,不可長期服用。世子爺,請伸手。”


    程不虞麵色如常地聽診,瞧不出情緒。


    史洛川心急,卻不敢吭聲打擾,隻能時不時地抬頭看向桑晚。


    桑晚見著他,心裏高興,笑容又回到了臉上。


    兩人四目相對而笑極盡甜膩,盡落在裴謹之的眼裏。


    程不虞望聞問切了一番,摸了摸胡須:


    “清宣丸已然無甚大用,世子爺的餘毒可是侵襲了腦部,已有風疾了?”


    裴謹之的頭風已經折磨了他許多日子:“先生真乃高人!”


    程不虞是有本事在身上的。


    裴謹之空懸多日的心頃刻落了地。


    他不由得看了一眼桑晚,正對上桑晚得意地向他抬了抬眉。


    裴謹之唇角微微一浮。


    “世子爺,這餘毒並不隻是影響了頭部,如今你的手是不是時而會有麻痹之感?”


    裴謹之點了點頭,“近來的確會如此,有時寫字也有些力而不逮。”


    “長痛不如短痛,若要除餘毒,不下猛藥是不行了。”


    “悉聽先生指教。”裴謹之拱手。


    程不虞示意桑晚取來筆墨後,在紙上開方子:


    “世子爺所中的這種毒藥用量極細微不易察覺,但經年累月所下能腐蝕人的神經,輕微者會有羊角風之症,發病時口吐白沫;嚴重的則損傷腦部,變成徹徹底底的傻子,任人擺布。幸而你發病時遇到白石,他穩住了你的心脈,不至於瘋魔。”


    這個毒物與白石當年的判斷是一致的。


    裴謹之的疑慮又消了幾分。


    “程大夫,可有法子徹底除掉我的餘毒?”


    “法子有,但藥性猛烈,我怕世子如今的身子吃不消這個苦。”


    “我不怕苦,隻要能解毒,我試。”


    程不虞沉思片刻,又捋了捋胡須:“世子與我師兄弟二人有緣,醫者不能半途而廢,白石既然救了你,他不在,自當由我接過他的責任,做他未盡之事。”


    “先生大義!恩同再造!謹之在此謝過,若能清除餘毒,定當重謝。”


    程不虞輕輕揚手,哎了一聲:


    “老夫是醫者,這是分內的事。但我今日來,本是為了另一件事。”


    他看了一眼桑晚,對著裴謹之再拱手:“不知桑姑娘怎會在裴府?”


    桑晚則直勾勾盯著程不虞,他避開了。


    她眉頭一跳,心更冷了。


    擱著裝傻呢,老程。


    裴謹之握著茶盞,淡笑:


    “桑姑娘自願入府,非是我不放。”


    史洛川不信,語氣有些失控:


    “可是他強迫你?”


    “君子從不強人所難。”


    裴謹之眸間閃過一絲慍怒。


    這一對男女。


    一個大言不慚地借銀子;


    一個給他扣帽子。


    桑晚輕拉史洛川的衣角。


    這個瘋子翻臉比翻書還快,弄死文弱書生如碾死螞蟻那麽簡單。


    “這裏給的月錢多。”


    史洛川半信半疑,他知道桑晚缺錢,但總覺得哪不對。


    但她既然這樣說了,他也不能再平白無故冤枉了裴謹之。


    “是我妄言了,請世子爺恕罪。”


    裴謹之端著茶盞,悶哼了一聲,算是不與他計較。


    程不虞聽她這麽說,便順勢下了台階:


    “如此也好。桑晚是個勤快又能幹的姑娘,世子爺不會看錯人的。”


    裴謹之淡淡地頷首以示回應。


    桑晚壓低了聲:“洛川哥哥,沒事的,我在這裏很好。”


    程不虞在同裴謹之商討清毒的法子:


    “要想完全清除體內的餘毒,需每五日來藥鋪施一次針,再拿藥回府桶浴。熱氣舒展可通血化瘀。另外還有一味秘藥,需要熬製成丸子口服。”


    “敢問先生,是何秘藥?”


    裴謹之虛心請教。


    程不虞遞上了方子,紙上隻有四個字:


    地湧金蓮。


    裴謹之眉毛一舒,白石正是去尋此物。


    “可是佛法所說的‘五樹六花’之中的地湧金蓮?”


    “正是。相傳佛祖講經,講到精彩之處,天花亂墜,地湧金蓮。此乃佛教聖花是也。但在我們行醫之人眼裏,此花亦是一味藥材,恰恰可解萬年青之毒。”


    “可這花素來開在炎熱的滇南,一生隻開一次花,得之極其不易。”


    若非如此,白石也不會一去幾年,至今未有消息。


    程不虞拂須,略有些掩飾不住的傲嬌:


    “世子爺的確是有福之人。我手裏正有一朵。”


    桑晚忍不住在心裏冷笑。


    喲,備得夠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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