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惜見道:“你們遇見張相,那是什麽時候的事了?”


    青鬆道:“六年前。”說著,他眉頭不由得便皺起來,又續道:“那年,我跟白鶴和往常一樣,和那些大乞丐搶東西吃。我被打得頭破血流,白鶴還在和那大乞丐爭搶,看著也是要打不過了,師父便是那時來的。”說著,他頓了許久,又道:“那天的他真好,像神仙,幹幹淨淨,謙衝和氣,和我爹很像。”說罷,他便滴下淚來。


    明千霜聽他說到“爹”一字,卻是眉頭蹙起。


    柳惜見也不催青鬆,過得一時,青鬆動情處過了,接著說道:“那大乞丐要打白鶴,被師父製止,師父說‘這麽大了,還和小孩子爭,做了乞丐還這麽不成器。’”


    柳惜見忍不住問道:“你師父和那大乞丐認得嗎?”


    青鬆道:“認得,那大乞丐是他本家的兄弟,但聽說因為好賭,敗光了家產,才流落到那副田地。”


    柳惜見道:“哦,是這樣。”


    青鬆道:“那大乞丐當時聽了師父的話,不知是覺羞還是怎樣,便搶了吃的東西跑了。後來,師父走過來,朝我們打躬,說‘對不住了,兩位小朋友,方才和你們搶東西的是我的兄弟,把你們打成這樣,我代他給你們賠禮。’一麵說一麵又躬身行禮,從前在家裏,遇了這樣的情形,我爹爹都會叫我還禮,那時我便給師父還了一禮,師父把我扶起來,和我還有白鶴說了好一陣子話,便請了咱們上酒樓去吃飯。”


    明千霜道:“初見的時候,他待你們還真不錯。”


    青鬆道:“是呀。”說著,歎了口氣,又道:“打那天後,他便每日尋我和白鶴一起吃飯,自然,飯錢都是他付的。那時咱們眼裏隻有吃的,也沒想他為的什麽要待咱們這樣好。這樣過了半月,有一日,師父說他家裏有個十歲大的孩子,要找伴讀,便問我和白鶴願不願去。”


    柳惜見道:“你們自是願意同他來的了。”


    青鬆點頭,道:“是,後來師父便把咱們帶回了家,便是幽冥穀裏,我們才知道他還收容了好多和咱們差不多大的孩子,有十八個。”


    明千霜道:“他總不是要開善堂吧?”


    青鬆道:“那時咱們不知道他要做什麽,但他說,咱們住的地方是他的別苑,他要從這些人裏選出兩個來,給他兒子做伴讀。那幾日,咱們便學讀書識字認藥。擢選那幾日,飯菜也都由他供應。我和白鶴想著既有飯吃,那便留著,要是到時選不上,再要飯去。”


    他頓得一頓,方接著道:“後來過了幾日,和咱們一起的那些孩子就有幾個病了,師父說天寒容易生病,又怕那些孩子把病過給了咱們,便把他們帶出穀去治了。隻是,後來得病的孩子越發多起來,師父每日都會帶幾個生病的孩子出去。”


    明千霜道:“那時你們一點沒疑心不尋常嗎?”


    青鬆道:“疑心啊,咱們疑心穀裏有瘟疫。”


    柳惜見和明千霜一怔,隨即想他們那時都隻是初識人事,又從不知張相真麵目,哪裏知道裏中的險惡,便沒多言。


    青鬆道:“又過幾天,除了我和白鶴,其他孩子都病倒了。有一天,趁著師父出穀,我和白鶴便去廚房拿了些吃的,想要偷跑出去。後來,咱們邪魔侵心,想偷了師父的錢,待出去了也好買東西吃,便去他屋子裏翻尋,一去翻,就見了姑娘你今日見的那個密道。”


    柳惜見“哦”了一聲,又道:“你們也下去看了?”


    青鬆道:“是啊,在房子裏見了那樣一條路,誰都想下去看看,可是,咱們去了不多會兒,便被迷香迷暈了。等再醒來時,躺在床上,師父在門口那裏坐著,瞧著我們。”


    明千霜道:“這可不妙。”


    青鬆道:“那時我先醒來的,想起早先在密道裏見的那些毒蛇,又想起咱們想偷錢不成被人發覺,心裏一怕,都說不出話來。我以為師父會打我的,可是他隻看了我一眼,便沒再理我。好一會兒,白鶴也醒了,師父才說,你們都看見什麽了?我那時心裏發毛,不敢說話,白鶴搶說‘什麽都沒看到。’”


    柳惜見道:“這話張相怎麽又會信呢。”


    青鬆“唉”的歎了一聲氣,道:“師父那時臉色全變了,不像從前那樣彬彬有禮。咱們從廚房裏拿來那些吃的東西,一股腦被師父倒在地上,他指著那些東西問咱們‘你們要走?’白鶴說‘這裏好多人都病死了,我們也怕生病,你買飯給我們吃,是大好人,行行好,放我們走吧,我們不給你家少爺伴讀了。’我聽了,還一起跪下來求他呢。”


    青鬆說到這兒,停了半晌,才道:“師父隻是冷冷的聽著我們求告,後來我們不說話了,他才給我們把脈。”


    柳惜見覺得奇怪,問道:“把脈,他還給你們把脈做什麽?”


    青鬆道:“姑娘,和咱們一起到那穀中的孩子,都病了,你可知是什麽緣故?”


    柳惜見聯想那些密室中被用來試藥的人,說道:“難道也是張相用來試藥的?”


    青鬆道:“正是。那些孩子和咱們一樣,都是無家可歸的。張相從各處帶回來,都是為了試藥用。他每日在咱們的飯菜裏都下了藥,因此,那些孩子才會生病。”


    柳惜見道:“那你們怎地好好的?”


    青鬆道:“這也是師父想不明白的地方,所以,他才給咱們把脈的。”


    柳惜見和明千霜俱都點了點頭,明千霜問道:“他的藥,怎會對你們沒用呢。”


    青鬆道:“從前咱們討飯的時候,飽一頓饑一頓,後來見有個老乞丐上山去挖野菜草藥來吃,咱們沒飯吃的時候,也會去挖。有兩回,咱們挖到好大的何首烏,便分著吃了,又有幾回,咱們挖到人參,也分著吃了,除了這些,還吃過一些別的草藥,師父說,便是咱們服過這些名貴的草藥補藥,他的藥到了咱們身上,才會一點用沒有。”


    明千霜道:“若是你們把挖到的何首烏、人參拿去賣了,那還愁沒飯吃嗎。”


    青鬆苦笑道:“公子,那時咱們也不知道這些呀。你別看我現在知道一些醫藥,那都是跟了師父後才知道的,從前,是真的一點不懂。不過公子說的不錯,咱們確是走了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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