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秀沿著明千霜指的路,尋到忘塵師太幾人借住的那戶人家,進院時見單冬雪守在院外。程秀輕喚了聲“冬雪”。


    單冬雪聞聲喜極欲泣,這一日來師尊們同時消失,一眾年輕弟子無所適從,柳惜見這個能主事的弟子又重傷垂危,單冬雪隻怕今夜山莊中還會再出什麽亂子,一麵擔憂柳惜見安危一麵心念山莊興衰,從未有過如此的重慮,這時陡見師伯,仿佛得了大救星,叫她如何不喜。


    單冬雪蹦到程秀懷裏,將她抱住,連叫了幾聲師伯。程秀輕輕拍她後背,想起重傷的李允然,李允然與單冬雪性子很是相似,這時單冬雪撲到她懷中,她反越發惦念李允然。


    過得一陣,單冬雪放開程秀,道:“師伯,你們回來便好了。”


    程秀道:“你柳師姐怎麽樣了?”


    單冬雪哽咽道:“不好,師太正給師姐拔劍,劍還沒拔出來,師姐已吐了三回血了。”


    程秀大驚,忙往門邊去,到了門口,見忘塵師太盤膝坐在炕上,與柳惜見相對,她雙掌抵住柳惜見雙掌,看樣子是給柳惜見輸注內力,便不敢多出聲驚擾,隻倚在門邊往裏看。雙目所見,柳惜見下頜及胸前一片衣襟果是濕乎乎的血跡。此在運功的當頭,外人不得輕易碰動她們身子,是以沒人替柳惜見擦除臉上血跡。


    明易垂手侍立炕邊,屋裏的桌上凳上點了一排蠟燭,燭焰被從窗縫中吹去的風吹得飄飄搖搖。


    程秀一看串在柳惜見身上的長劍,心也痛了,暗道:“這個祝堂躍,活該千刀萬剮!”


    過了半個時辰,眼見刺穿出柳惜見胸前的長劍後縮了兩寸。柳惜見神色似極痛苦,眉頭皺做一團。那長劍退縮兩寸後卻不再退了,忘塵師太雙掌不離柳惜見雙掌,兩人手掌相接之處,冒出絲絲煙氣,被燭光照得微微泛黃。


    忽然間,柳惜見和忘塵師太麵上都泛起一層藍氣,過了大半個時辰後,那藍氣變換為青黃之氣,程秀知道忘塵師太這是在用極高深的功夫給柳惜見治傷。待那青氣褪去,插在柳惜見胸前的劍又後移了幾寸,程秀這才明白,師太是以內力一點一點逼出柳惜見身上的長劍。


    如此反複循環,到了第四次逼退劍時,長劍劍尖已快沒入柳惜見胸中,而看後背一截劍更長。


    程秀聽得忘塵師太吩咐道:“秀兒,你進來,幫這孩子扶住她後背的劍。”


    程秀道:“是。”便進了屋,爬到炕上,盤膝坐在柳惜見身後。此時柳惜見正受忘塵師太傳功,程秀怕貿然動她身子會致傳功失敗,害了兩人性命,說道:“師太,晚輩運功幫她扶劍。”她這是向忘塵師太陳明自己如何幫柳惜見扶劍,免得師太受她內力所擾。說罷,便運力慢慢將柳惜見身上長劍扶平。


    此時刺中柳惜見那把長劍已被忘塵師太逼出好長一截,劍身大半橫懸在柳惜見後背。這時胸前背後的劍長不一,成了失衡之勢,一端重一端輕,如此後背劍長的一段便下傾,胸前那一小截劍尖便上斜,墜著柳惜見,忘塵師太怕又傷到柳惜見別處,是以叫程秀來為她扶劍。


    忘塵師太靜靜傳輸內力入柳惜見體內,程秀在後,心想:“這般耗損內力,要是個尋常人真不行。”心中越發佩服起忘塵師太內力修為。正自思想間,柳惜見“哇”地一聲,頭背下垂,又開始嘔血,隻聽得門邊的單冬雪“啊”的一聲輕呼。程秀心中也是一慌,眼瞧師太時,見她眉頭皺了一皺,卻沒停下,接著運內力替柳惜見拔出體內長劍。


    劍是一寸一寸被忘塵師太內力逼出的,如此拔劍甚慢,單冬雪一直在門邊守著,後來實在困得很了,便坐倚在門框之旁,瞧裏麵情形,不過多時,慢慢閉眼睡去。不知過了多久,恍惚中聽見有人叫自己名字,一睜眼,天已大亮。麵前站定一人,她抬頭看去,見是明千霜,忙起身道:“明師兄,你來了。”


    明千霜輕輕應了一聲,便即往屋裏看去,單冬雪也湊頭往裏瞧,見屋中桌上一排蠟燭已燃到了底,桌上一團團臘油上浮著坨小小的火焰。柳惜見身上的長劍卻還沒拔出,不過從前麵望去也瞧不見貫出來的一截劍尖了,程秀仍在柳惜見身後扶著失衡的劍。


    等到日出之時,忘塵師太道:“秀兒,這劍快給她拔出來了,你側著身。”程秀道:“是。”便微微側了身,忘塵師太一聲大喝,插在柳惜見身上的劍平直疾飛了出去,斜斜往牆壁上撞去,沙石飛迸,伴著“鏗”地一聲,劍身嵌入牆中,劍柄已穿出牆壁外,劍尖兀自對著程秀搖晃。


    劍拔出時,柳惜見悶哼一聲,眾人雖知柳惜見尚未脫險,但那長劍從她身上除了去,還是多放了層心。


    忘塵師太慢慢收回雙掌,柳惜見雙掌垂在膝上,程秀將她身子倚在自己懷中,道:“多謝師太,勞苦了。”


    忘塵師太長舒了口氣,道:“她尚有生死大關要過,能不能活,要看她自己了。”


    程秀又愁起來,道:“這以後,要怎生給她治?”


    忘塵師太道:“這幾日,這孩子定會發高燒,這燒要是退得下去,那便有生的指望,若是退不下去,便給她準備後事吧。”


    程秀道:“是,多謝師太。”


    柳惜見和忘塵師太兩人早被汗淋濕了,這時濕衣貼身,明千霜不便多看,走到庭院中,暗暗對天求告,請求諸天神護佑柳惜見。


    忘塵師太花了一夜半日給柳惜見治傷,早已疲累,隻想快點回水月庵,囑咐了程秀幾句,她便帶著明易走了。


    程秀拔下牆上的劍細細看過,見劍柄上刻了“封固麟”三字,封固麟是萬古山莊的弟子,程秀不知這弟子的劍如何會到了祝堂躍手中,當下疑思一陣,將那劍交給明千霜拿著。


    單冬雪向主人家借了一床薄被,蓋在柳惜見身上,程秀便抱著柳惜見回莊,幾人從正門入莊,才跨入門內,聽得“噠噠”的馬蹄之聲響起,回頭一看,見常澤夫婦、李子道、鄧楓、卞同之等人各騎一騎從遠處街邊馳來。


    單冬雪喜道:“莊主和師父他們回來了!”


    常澤他們也遠遠便見程秀、明千霜幾人,及至縱馬馳到門前,常澤躍下馬來,問道:“怎麽從外麵回來?”他問完話,才看清程秀手中抱的人是柳惜見,此時柳惜見尚在昏迷之中。常澤早前在路上已聽鄧楓說起柳惜見受傷一事,心中本就擔憂,這時親見了徒兒麵無血色的模樣,更是心疼,伸手摸了摸柳惜見的頭。


    程秀答話道:“燕師祖才給她把劍拔出來,讓咱們把惜見帶回來好好調養,師祖說,這孩子還沒脫險呢。”


    常夫人也下馬來說道:“快把孩子抱回去吧,別吹風了。”程秀把頭一點,道:“是了。”


    常夫人又道:“師姐,惜見交給我去安頓吧,聽說允然也受了傷,你去照看她吧。”


    程秀心感常夫人想的近情,說道:“也好,多謝師妹你了。”她與常夫人都是常澤父親的徒弟,便是後來這個師妹變成了山莊的女主人,程秀還是以師妹稱呼。


    常夫人從程秀懷中接過柳惜見,程秀轉向鄧楓,問道:“可拿住祝堂躍了?”


    鄧楓氣憤憤道:“死了!”


    程秀一喜,道:“他們把他殺了?”


    鄧楓籲歎口氣,道:“要真是我們殺的也沒這麽氣人了。”


    程秀、明千霜幾個聽的糊裏糊塗,李子道走上石階來,說道:“咱們到時,祝堂躍服毒自盡了!”


    單冬雪道:“啊,難道他畏罪自盡。”


    程秀麵色凝重,默思片刻,說道:“不會,這家夥定還有什麽詭計。”說著,看向常澤。


    常澤道:“進去說吧。”一麵說一麵已邁步入了莊內。他們的坐騎則被一眾弟子牽到角門,由角門入莊再牽回馬廄。


    程秀跟著常澤一行人到了議事廳,眾人坐定,常澤便遣弟子去將鹿關秋、洪滄、班炳煌等人叫來,欲把昨日各派拜莊、金家尋釁諸事問得仔細。


    當下先問了程秀、李子道、鄧楓幾人如何被引離山莊,幾人一一說了。常澤聽罷,麵上越加不好看,各人心中惴惴。


    待問完,洪滄已帶著班炳煌走了進來,常澤聽說昨日是班炳煌一直同柳惜見在客廳中應付金家和百日門,便要班炳煌將昨日廳上的事重述說一遍。他在回程途中遇到鄧楓一行人,雖已聽鄧楓大略說過,但自己為一派之長,莊上大事不能偏聽,便要將昨日在場的人一一都叫來,再問一回,補缺遺漏,又自證他證,看各人可有隱瞞。


    班炳煌當下便將各派先後上莊來,柳惜見如何排布莊上人手,如何叫人去請常澤回來,金門後來用兩支梅花針來問罪,柳惜見怎樣同金門眾人辯證、百日門替關無鳩報仇、明千霜與柳惜見同抵仇敵、呂山反悔同本門弟子大打出手、柳、李二人怎樣受傷諸事說了。他說的詳細,昨日莊上各人說的話都沒一句錯漏,及至陳說完畢,已到了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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