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惜見轉身與鄒無晉相對,兩人心裏雖是恨極了對方,可麵上均是含笑。客套幾句,廳上給客人添茶的弟子已將柳惜見和鄒無晉掉落的兵刃撿了來,交還二人。


    三人抱拳,護說了聲“請”之後,便各自展開劍法,過起招來。


    鄒無晉受了摩冰掌,胸腹上兀自疼痛。但心恨柳惜見出掌不留情,又自覺尚有餘力對付這兩個後生,心中倒無疑慮。


    柳、明二人也知他才從生死門中逃回,必會竭盡全力出手,當下也絲毫不敢怠慢。


    徽州金氏有門功夫叫“玉山咒”,是從佛經中演化而來,其紮根基的內功以金門中正宗的內功為本,化生出另一宗稍有不同的內功來。隻是這“玉山咒”武功練到第四層時,真氣流轉於陽白穴、頭臨泣穴、風池穴、環跳穴等,此係膽經。


    鄒無晉在練“玉山咒”第四層時,曾走火入魔,膽經重傷,左半邊身子麻痹,後雖力治,但總有虧缺,因此他左半邊身子時有僵硬不能動轉之危。若是內力枯竭之時,越加容易牽動他膽經脈的舊傷。


    安玖兒幾年前往徽州探聽訊息時,得知此事,報與常澤。柳惜見曾聽常澤說過,她正是知道鄒無晉這一弱點,才千方百計誘使鄒無晉出手。她自忖自己內力用於拖延尚不算為難,便欲等到鄒無晉內力耗得差不多時,重力擊他,引出他舊傷後,斃他性命。隻是臨場爭鬥時,爭勝心起,便忘了先時計謀,有一陣便隻一味蠻打。後來回覺,才一步步耗鄒無晉內力,施展摩冰掌時,是頭次重攻。


    明千霜內功有成大是不易,因此與人相鬥時多不敢猛拚內力,偏此時鄒無晉招招蓄了內力,隻攻柳惜見。柳惜見略有不支之時,明千霜在後襲擾,迫的鄒無晉回頭自顧,柳惜見才得喘息片刻。有次極險,鄒無晉一掌迫到柳惜見腦門,柳惜見矮偏身子急忙避過。鄒無盡暗歎失去良機,柳惜見心驚搖搖。


    其實鄒無晉受了柳惜見一掌,加上先前耗使內力,所剩內力與柳惜見已相差無幾,隻不過他後來心存恨意,招招猛攻直進,柳惜見誤以為他內力尚盈,並不與他正麵對招,仍是憑借自身輕功,半打半逃。這也是她識不清鄒無晉底細之故,向來隻知鄒無晉內力深厚,深至何境地卻不甚了了,因此誤判。


    一旁的呂山與鄒無晉時常拆招練功,更知自己這位師兄的深淺,依著鄒無晉出招的輕重,已看出鄒無晉內力損耗大半,心中大是憂急。明千霜亦是旁觀者清,不多時已瞧出鄒無晉內力不及先前,不過仗著悍勇神威恫嚇。他明悉此處,便一直給柳惜見使眼色,同時重招進攻。柳惜見心有執念,一時走了歧路,迷信自己心中所判,一意行執心中所想計策,全沒瞧見明千霜給她使眼色。


    明千霜看柳惜見無動於衷,運內力將手中軟劍繃得鋼直,一劍朝鄒無晉後心刺去。呂山看勢急,竄身出去,提掌往明千霜後背擊去。


    明千霜聽得班炳煌叫了聲“小心”,便覺身後有勁風襲來,知有人偷襲,偏了劍向斜前方避讓,誰知那勁風仍是一路隨後。明千霜轉身回劍擊刺,急中眼睛隻先見到呂山的一半左臉,此時他劍也刺入一團綿氣之中。待得瞧清時,卻見自己劍刺入呂山右掌掌心表層肌膚,細細血流自他掌心上蜿蜒流下。


    明千霜一見來人是呂山,哪敢大意,當下催運內力,那劍卻再不能推進毫厘。眼見呂山左掌翻上,穿插斜出,襲向自己肩頭。


    明千霜忙出左掌抵禦,兩人掌力一碰,明千霜便覺左臂至左肩一陣劇痛。被呂山掌力一撞,身子不由自主地後退幾步。及至站定,又覺喉頭腥甜,“哇”地嘔出一口黑血來。


    萬古山莊弟子見狀大急,柳惜見道:“堂堂呂大俠,也使這背後偷襲的招數嗎!”


    呂山麵上一紅,道:“好,那我和你光明正大的打一場。”


    柳惜見仍在和鄒無晉對招,聞言答道:“好,呂大俠,不過你得等一等,我和鄒大俠這點前仇報完後,再向你討教。”


    柳惜見心思本靈,見呂山出手,便悟知鄒無晉已到了內力虧損極大之時,當即轉守為攻。在呂山和明千霜對掌時,柳惜見就已使出一招“百川歸海”,直擊鄒無晉膽經脈各穴。後看明千霜受傷嘔血,瞧他吐出的血乃是黑色,知這是將淤塞的血吐出,不大妨礙,便不將明千霜受傷之事放在心上,隻怕呂山當即向自己攻來,倒是提防他更多。


    與呂山說話的當兒,柳惜見又使出一招“驚沙北走”,急攻鄒無晉環跳穴。


    呂山看柳惜見隻擊師兄從前的傷處,心中一驚,心道:“她是不是成心的?難道她知道師兄受過傷的事。”


    念及此,忙出拳縱身向前,便欲去攻柳惜見。班炳煌和明千霜一同奔上,阻攔他去路。交手間,班炳煌道:“呂前輩,今日的仇事,你們若要清算到底,便讓鄒大俠和我明師弟、柳師妹好好對招。若是貴派不敵,那關無鳩關少俠一事就此打住,今後百日門、廣源鏢局和金門不得再為此事尋我明師弟和萬古山莊的麻煩!如此,我和明師弟、柳師妹便會罷手。”他雖是在和呂山打鬥,但說話絲毫不頓歇,語音洪亮,隱隱還有刺耳之力,眾人知他借內力示戒,卻也真心讚他有實力。


    賈映畫知金門與萬古山莊素來仇深,鄒、呂二人又是極有身份之人,不會輕易示弱,門中血仇要報還有指望,因此也不出言止勸。


    呂山被明、班二人所阻,一時抽不得身去相助鄒無晉。鄒無晉被柳惜見劍上內力拍中膽經脈兩下,登時左邊身子一麻,便漸漸不停使喚。


    柳惜見看出他勢弱,又正逢呂山被明千霜和班炳煌糾纏,運勁使出摩冰掌,朝鄒無晉當胸擊去。鄒無晉左邊身子滯頓,遲延了一下,眼看柳惜見一掌逼進,天地為寒所困,腦中更擠不出一絲念頭,猛然間,一麵大紅袈裟擋在眼前,目之所及,除紅袈裟外還有一陣白霧,耳聽躁嚷聲中佛號響起。鄒無晉立足不穩,栽倒在地。便在此時,隻覺有一人跌坐在自己身前,鄒無晉凝目看去,竟是菩提尊者。此刻他一個光圓圓的頭上如撒了麵粉一般,身上白晶小粒正在延長,卻是在結白霜。


    原來柳惜見將要功成之時,菩提尊者從旁跳出,以一掌“花葉相倫”擋住她摩冰掌。兩人招中內力相撞,菩提尊者被一股陰寒巨力推翻,周身凍僵。柳惜見也被菩提尊者內力一震,後退數步,不過“花葉相倫”並非霸道招式,菩提尊者又心懷慈悲,下手更沒出盡全力,因此柳惜見倒沒受什麽傷。


    不過柳惜見所發掌力陰寒,菩提尊者招式中所蓄內力暖熱,寒熱相遇,撞上氣流,霎時間便液化成霧。適才柳惜見和菩提尊者對招時,二人身周因此隆起一陣白霧,眾人從未在武場上見這奇觀,不由得驚嚷起來。


    呂山見鄒無晉躲過柳惜見重擊,甚感喜幸。柳惜見看菩提尊者阻撓自己,知這和尚又發善心,道:“尊者,晚輩這掌不是要對付你的,還請見諒。”


    菩提尊者站起身來,隻如個快化了的雪人一般,雙手合十,說道:“姑娘,你年紀輕輕,正途尚漫,還是少造殺業的為是。”


    呂山同班炳煌、明千霜也罷手不鬥。


    柳惜見道:“尊者說的是,隻是在眾人前大打出手,為的是關少俠的事,隻要廣源鏢局和百日門願到此為止,那咱們便能罷手。百日門和廣源鏢局,還有金門的弟子,今後不得再和我明師兄提報仇一事,不得再動武為難於他,那晚輩便就此住手!”


    菩提尊者也覺此話有理,便道:“關施主、賈施主,關少俠是你們親友,鄒、呂兩位施主又是代你們而戰,現下鄒大俠已受了重擊,因一仇倒害了更多人,殊不值得,不如聽貧僧一勸,就讓它過去吧。”


    賈映畫和關無奇相視片刻,關無奇歎了口氣,向他點頭。賈映畫也想,連鄒無晉都收拾不下明千霜和柳惜見,萬古山莊還有班炳煌、朱靜、樊宋等一幹傑出弟子,金門現今廳上隻有鄒無晉、呂山、薑河清三個長輩高手,耳聽得廳後還伏有百餘人眾,要是惹得這些年輕氣盛的弟子起真怒,萬古山莊弟子一擁而上,自己絕討不了好,當下道:“罷了,尊者諄諄點撥,咱們再固執,豈不是辜負了你一番好意。無鳩本有過錯在先,還能得這麽多前輩庇護,咱們也已盡人事,他在天上自能知悉體諒,便到此為止吧,無鳩與明少俠的仇恨一筆勾銷。”


    柳惜見道:“好,此事今日在座的各位前輩朋友都是證人。”


    廳上眾人有的應“好”,有的答“是”。


    萬古山莊弟子見關、賈二人答應罷手,無不歡喜。


    呂山走去將鄒無晉扶起,班炳煌向眾拱手道:“耽誤了這許多時候,想必眾位英雄肚子也餓了,咱們這便開宴擺席。”


    群豪歡呼。


    柳惜見攜明千霜與關無奇、賈映畫、鄒無晉、呂山諸人施了一禮,回到萬古山莊弟子叢中。不一會兒,竺守忠派人把她叫了去,兩人說了幾句話,柳惜見轉身離去,欲重回到一眾同門處。可才到廳中適才相鬥的處所,忽聽李允然急呼一聲“師姐”。柳惜見回頭看去,卻先聽見李允然慘呼,身子已然飄落在自己眼前。


    柳惜見還不知出了何事,伸手去將李允然接住。班炳煌和明千霜已搶上,遠處驚霧急喊了聲“李姐姐”。


    柳惜見心中一懸,腳下也跟著虛浮起來,莫名憂懼。摸著李允然身子綿軟,柳惜見踉蹌一下,看瞧李允然臉時,她下半張臉盡是鮮血。再張眼去看前麵時,呂山和班炳煌、明千霜鬥得正酣,已明白何事。


    原來呂山想起眾師兄的仇,心中氣不過,想著今日若錯過這一報仇的時機,來日柳惜見練得更強,又有常澤護持,越加難報仇。因此也不管什麽道義,便趁柳惜見不備時,無聲無息從後偷襲。李允然那時正給白帆幫的弟子續茶水,離得近,又正瞧見呂山施襲,便搶去擋在柳惜見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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