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澤看兩個年輕弟子麵上都是喜悅之色,心中喜慰,說道:“好了,你們先回去吧,明日和咱們一同回去。”


    柳、李二人辭禮退出門去。當夜,柳惜見、李允然與湯芷芬等女弟子圍爐夜話,直到深夜方睡。次日一早,萬古山莊眾人一同趕路,百騎人馬齊動身,堵了半條街道,當真是聲勢浩大。


    一眾人趕了四日的路,回到萬古山莊。


    程秀那一路人馬兩日後回到山莊,外出弟子歸來,萬古山莊便著手料理周縈等弟子的後事,晝夜忙亂。常澤此前答應過鹿關秋、聞孝法諸人,迎回奪珠一行弟子後便處置泄露秘要給趙賢安的弟子,常衡又曾當眾承認那是他所為。這一日偶得閑暇,常澤便命人將常衡叫了去,父子二人在家中說起此事。


    常亦與常夫人躲在房外聽他父子二人交談。


    隻聽常澤問道:“你尤師叔來報訊那日說了,咱們去奪銀珠的謀劃,是文熹說出去的,那日,你怎要將這事認下?很光彩麽!”


    常衡道:“就是我說出去的!”


    常澤厲聲道:“我再問一次,消息到底是你泄露的還是文熹泄露的?”


    常衡吼道:“我泄露的,就是我泄露的,我早已說過了!”


    常二夫在外聽得心急,推門而入,道:“衡兒,你別胡認,你安師叔和尤師叔他們都說,是文熹泄的秘。”


    常亦也道:“是啊,二弟,你要認了,讓江湖上人怎麽瞧你。”


    常衡轉過身去,苦笑道:“怎麽瞧我?你說說,他們如今會怎麽瞧我。”


    常夫人上前拉了他手道:“這事關你名聲,你若是冒認了,今後要如何見萬古山莊的叔伯兄弟,要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常澤道:“聽到你娘和大哥說什麽了嗎!”


    常衡甩脫母親手,猛扭過身來,大叫道:“眼下我認與不認都是一樣的。文熹死了,我若不認,外人隻會猜測你常大莊主,為了護你這個不成器的兒子,把過錯推在一個死人身上!”


    常澤並無不悅,反覺有絲欣慰。


    常夫人怔了片刻,問道:“你說什麽?”


    常衡道:“我和文熹、杜北承一起被抓,不管誰泄的秘,三個人都會被疑心。我又是莊主的兒子,眾人的眼睛隻會盯在我身上,便不是我說出去的,便是文熹還活著,那又怎樣?世人多猜疑妒忌心,三人中最受疑的必定是我,他們最願聽說的泄秘之人也是我!”


    常夫人與常亦滿目哀切,常莊主卻是目含喜興。


    常衡又道:“文熹泄露咱們機密,可他已死,咱們照實外宣,也隻多惹他人猜疑,要麽說我怕擔責,推罪於他。要麽說爹你仗著名權,為子逃罪。我更多了個小人名聲。何況當日是我硬拉著文熹和杜北承出去吃酒,這才有了後邊的事,罪魁禍首不是我是誰?”他頓了一頓,續道:“就說是我吧。”


    常夫人氣道:“你……你……不行,你不許你便這麽糊裏糊塗認了!”


    常衡道:“我是要認的,你們攔不住我。”


    常澤道:“你如今倒有骨氣起來了,早幹嘛去了!你的英雄豪氣是用在替人頂罪上的?你的義氣都隻給了你的酒肉朋友不留點給萬古山莊?你的腦子便隻能用在事敗後不能用在事成前?二十好幾的人了,一點不知輕重。”


    常衡雙目泛紅。常夫人見丈夫罵得太凶,勸道:“大哥,孩子都這樣了,少說兩句。”


    常澤睨了常夫人一眼,轉目瞧向常衡,說道:“這事,若是照你柳師妹所計去行事,便是有小曲折也絕不至死傷這麽多弟子!你可知我為何讓你同去?”


    他喘籲口氣,又道:“搶奪白水銀珠一事,我本想讓你和儀卿去。那日把你們五個師兄妹叫來,問你們誰願去。”說著,指了常衡道:“你!還有儀卿,沒一個人站出來,你都不敢看我一眼,你知道我一個做爹的心裏怎麽想的嗎?後來惜見和千霜說要去,我知道他們兩個武功智謀勝於你,他們去,比你和儀卿去要穩健,我心裏明白的。”


    常澤口中提及柳惜見和衛儀卿,常亦心內愁煩,擰眉瞧地。


    常澤續道:“可後來我還是把千霜換下來了,你知道什麽緣故嗎?常衡,衡兒,你需要曆練了,你需個立功的大好時機,如此你今後的路才會越加順遂。你師妹和師叔他們,已把搶奪珠子對付敵人的法子都想好了,你……”他心中氣不過,說到這一巴掌扇在常衡左頰上。這才接著道:“你隻要乖乖聽你周太師叔的話,哪裏會有後邊許多麻煩事。喝酒喝酒!事成了少得了你喝的?”


    常澤回身飲了口茶,再道:“怕你有什麽閃失,讓你和你周太師叔一處。他武功最好,求他護好你。你周太師叔,七十多歲的老人了,縱橫江湖幾十年,為了你一時胡鬧,丟了性命。我們失去一個好長輩,萬古山莊失了一個大將,你李師叔、蔣師叔他們哪個不怪你。”


    常夫人道:“大哥,衡兒已知錯了,你……”


    沒待常夫人說完,常澤便道:“夫人你別說話!”又同常衡道:“你回來一路倒是有人護著,其他的師兄弟被金家人追得如喪家之犬。你柳師妹受了傷也沒人去救,還差點喂了狼,這些,這些,不是因你口腹之欲惹出來的嗎?”


    常夫人和常亦一同抬頭看向常澤,常澤歇了一氣,道:“你既這麽講義氣,要攬了文熹的罪,我成全你。等你周太師叔他們下葬後,我便召集你的師伯師叔們,在正氣堂先打你三十大板,往後,你便在馬廄養馬吧,什麽時候立了功將功補過再回來!”說罷,又問道:“你服氣不服!”


    常衡昂首道:“孩兒謹遵父親所說。”


    常夫人也鬆了口氣,她知丈夫素來嚴厲,隻怕會重罰兒子,如今見是這樣的懲罰,放了心。


    常澤又道:“你也該吃點教訓了!還有,以後別再幹替人頂罪這樣的蠢事!”


    常衡看向父親,常澤又道:“這回讓你扛下泄秘之罪,一是因事由你起,便像你方才說的,你是罪魁禍首。二也是像你說的,你是我常澤的兒子,認與不認都會招惹口舌,不認還會多個畏縮的惡名,倒不如認了省事。”


    常亦插口道:“可是爹,二弟一認這罪,旁人對他指指點點,往後他如何見人。”


    常澤道:“就是要磨磨他那傲慢性子,讓他別整天把尾巴翹到天上去。方才也說了,認和不認別人都會指指點點,害怕什麽!”


    常亦不敢再開口,眼睛瞧向常衡,盡是不甘和惋惜。


    常澤道:“究竟你不是泄秘之人,你安師叔、洪師叔、符師叔、杜北承還有好幾人都知道,他們又都是正直之人,若知道你冒認了罪,必會有疑問,到時查究探問,事情傳開來,時日一久自然真相大白,你清白可證。”


    常衡、常亦都沒想到此處,這時聽父親剖析後來之事,也覺不是全無道理。常衡頂罪的初心本為贖罪自慰,隻是現今聽說往後自己尚有擺脫汙名之機,也不由得歡喜起來,眼中有了些微神光。


    常澤道:“你給我爭點氣,好好練功,不然真讓你養一輩子馬!”


    常衡道:“是,父親。”


    常夫人心中一顆石頭落了地,才舒口氣,又聽丈夫問大兒子道:“常亦,你怎麽回事?怎麽在遂州對惜見說那樣的話?”


    常夫人隻知柳惜見離群去了合家口,尚不知常亦與柳惜見在遂州爭吵一事,這時丈夫忽然正色發問常亦,又擔憂起來。


    常亦思了半晌方道:“孩兒一時思慮不周,這才出口傷人。”


    常澤道:“你思慮不周,你是真想為你弟弟出氣呀,還是另有緣故?他自己沒本事,你倒還怪到別人身上去了?”


    常亦俯首低眉,躬身道:“確是孩兒一時衝動,言語不當。”


    常澤搖搖頭,一拍座椅,道:“你們兄弟倆都回去吧。”


    常澤管教雖嚴,卻從不無故發脾氣,常夫人一聽常澤和兒子們說話語氣,便知兩個孩子都有事惹丈夫不快,她怕孩子們多留會挨罵,趕緊說道:“快下去忙你們的事吧。”


    常氏兄弟拜別父母,出了那房。


    常夫人待兒子走遠,問道:“你和亦兒說的是什麽事?”


    常澤道:“亦兒和惜見在遂州吵嘴,把惜見氣得跑了出去,還是千霜和允然去尋的人。”當下照程秀信上所寫,將柳惜見和常亦爭鬧的詳情說了。


    常夫人聽畢,說道:“難道咱們亦兒還嫉妒惜見這次立功?”


    常澤搖頭道:“我看不是。你知不知道惜見被救回來後,我和亦兒說起要將惜見許配給他,可這孩子說不娶惜見,問他緣由他又不說。那天在遂州和惜見吵嘴,我看多半是為了這事遷怒惜見的。不然你看這孩子平日裏為人,哪裏是莽莽撞撞的。”


    常夫人思忖良久,道:“亦兒不願娶惜見?”


    常澤道:“是啊。這一路上我時常想起這事,思來想去,還是覺著這孩子心裏有別人了,不然,怎會回拒得這般決絕,真是一點沒眨眼睛。”又道:“哎,你想想,他心裏要是真有了別的人,會是誰?”


    常夫人柳眉微蹙,沉思半晌,說道:“不會是儀卿吧。”


    常澤愣了一愣,道:“儀卿?”


    常夫人道:“是啊,你這麽一說,我仔細想亦兒往日言行舉止,他對兩個師妹雖都好,可對儀卿,要用心些。便說惜見去洛水鎮的這段時日,他常往賬房跑,有一次我問起,他說儀卿不精算學,去幫她理賬。”常夫人微微點頭,續道:“他對旁的人,可不見得這樣上心。”


    衛儀卿和柳惜見都是常澤弟子,一個嫻靜溫婉,一個機敏多智,他素日教導二人倒沒有什麽厚此薄彼,但選媳總更偏於柳惜見,思想許久,裁斷不來,便問道:“夫人,你說這兩個孩子,誰做咱們兒媳好些?”


    常夫人道:“模樣性情都是沒得挑的,隻一樣,儀卿性子太軟,全無主見,咱們亦兒今後又是要繼承萬古山莊的人,以儀卿的計謀才智,絕不能襄助亦兒。”


    常夫人所說,正如常澤所想,常澤拉過常夫人手放入自己左掌之中,輕輕拍了一下,道:“我正這麽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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