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悲風藏勁弩,別人間,笑事忽。”


    *


    最近,薛不聞總是會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夢,比如夢裏奇怪的人,奇怪的事,那一張張模糊而又看不清的臉,讓他尤為惱火。


    他覺得自己好像忘了很多事。


    但又說不清到底忘了什麽。


    “誒,你們快看,那個人!我都在奈何橋遇見他五回了,他怎麽還站在那兒?”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魂魄不全,七魂六魄如今就隻剩下一魂一魄,就算十殿閻羅來了,他也沒辦法入輪回。”


    “啊?為什麽啊?難道他生前犯了什麽大錯,判官大人故意折磨他的嗎?”


    “他為什麽不去補魂啊?補魂多簡單,補全了就能投胎,他好傻。”


    眾鬼嘰嘰喳喳,奈何橋上來來往往的鬼眾步履匆忙,壓根兒沒有時間去關心一個魂魄不全的傻子到底為什麽不去補魂,他們急著投胎。


    薛不聞在奈何橋上總歸是沒有事情做的,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等孟婆辦完事,然後和她一醉方休。


    孟婆不知道他的過往,而他自己也忘得個七七八八,判官說,他這是魂魄不全帶來的後遺症。


    再不去補魂,他或許真的會魂飛魄散。


    可偏偏薛不聞根本就不在乎這件事兒,他笑著問判官:“你有我的生死簿麽?”


    判官沉默良久:“沒有。”


    “那我也沒辦法輪回,還瞎補個什麽勁兒,浪費地府資源。”


    判官向來懟不過薛不聞,隻好灰溜溜地離開又灰溜溜地回來。


    無他,今日出門沒看黃曆,又遇見了活閻王而已。


    “判官大人,我又給你送溫暖來啦!”


    判官嚇得一哆嗦,連連拂去身上的灰塵笑著上前迎接:“亓官掌門,您今日前來,所為何事啊?”


    亓官宜一股腦兒地丟下一大串小鬼:“喏,這群小鬼半夜三更跑到我家去偷吃,被我逮著了,這事怎麽算?”


    怎麽算?判官笑得臉上的粉都快掉了,這位姑奶奶可惹不得啊,她要是發起火來,半個地府都得玩完。


    “要不……就這麽算了?”


    “你想得美!”亓官宜甩出劍棍,“一句話,贖個人。”


    判官裝瘋賣傻:“贖誰?”


    亓官宜越過判官,指著蜷縮在奈何橋頭昏昏欲睡的薛某人:“贖我四師弟。”


    判官有些為難,可還不等他把話說出口,亓官宜就大步流星地踏上奈何橋,周邊小鬼悉數退避,恨不得離亓官宜三尺遠,可畢竟奈何橋就隻有那麽大點地方,再往後退,就是忘川,跌下去可就起不來了。


    迷迷糊糊間,薛不聞隻覺眼前一片黑暗,不由睜開眼,可剛睜眼他就被一個風風火火的女漢子擰起耳朵,一路拖著下了奈何橋,又是幾步,管他三七二十一,亓官宜徑直將他丟進補魂司裏。


    薛不聞在水裏撲騰幾下,剛想爬出來,那背對著他的姑娘大手一揮,長而挺立的劍棍就攔在門外:“滾回去補魂!”


    薛不聞:“……”


    不是,這人誰啊?!憑什麽這麽對他!


    “我警告你啊,我生氣的後果可是很嚴重的……咕嚕咕嚕咕嚕……”


    還不等薛不聞叫罵完,鋪天蓋地的浪花就將他卷進河底,忘川三千界,幾乎都是流通的,隻是六盜界的忘川現如今渾濁不堪罷了。


    空靈界地府用點手段還是能修補薛不聞殘缺的魂魄。


    亓官宜抱著劍棍站在門外,不屑地掏掏耳朵:“這話你都跟我說五回了,也沒見你把我怎麽樣。”


    判官走上前來,探頭往門裏瞅了瞅,歎道:“這回補魂後,堅持的時間隻會更短,如若六盜界的地府秩序依然沒有好轉的跡象,以他如今這個狀態,恐怕無法再承受補魂之痛。”


    亓官宜嘖了聲:“得,這次他補完魂我就帶他回六盜界。”


    “啊?”判官怔忡了一瞬,說話都有些結巴,“這這這,您走了,那空靈界該怎麽辦?”


    “這不還有四大宗麽,整個空靈界又不是隻有我一個能打的,再說了,如今邪魔消亡,天下太平,其他小世界也在自我修複的進程中,我離開一兩日,不要緊。”


    “我還是不明白。”判官沉吟片刻,“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何萬惡之源至今沒有下落?就算是小世界坍縮,也該會有遺骸,從而被周邊其他世界吸納作為秘境進行保養以示後人。總不能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四大宗都知道亓官宜的脾氣,因此也從不敢在她麵前提起當年的舊事,當年邪魔消亡後,空靈界正好迎來新的輪回,那次輪回,空靈界所有修士,站在山巔之上,齊聲高喊:


    “諸君!下次輪回見!”


    自此,一切歸於平靜。


    “沒什麽,”亓官宜自嘲地笑笑,“我問過師父,他說應當是上界某位大人物出手收走了那塊破爛地兒,畢竟隻要萬惡之源還在,邪魔就會再生,無休無止。”


    “說起上界,寧瞳小友貌似就來自那裏,他臨走前可否有說過什麽?”


    亓官宜歪頭仔細想了想:“他說什麽枯樹若能逢春,故人也能再相逢。”


    判官歎道:“可你我都知道枯樹再難逢春。”


    “判官大人,你知道上界是個什麽樣的地方嗎?”亓官宜忽然提出這樣一個問題。


    判官笑著搖搖頭,負手走到忘川河畔,他指著河裏掙紮求生的人說道:“於他們而言,我們就是上界。”


    “生殺予奪,隻在一念之間。”


    忘川河畔難得寂靜,這一靜,就是半日。


    薛不聞躺在河底的軟沙上,身側流過細膩的水流,他想動,卻發現自己根本動彈不了,意識混沌,稀裏糊塗間,他好像又看見了那年的春光。


    “不聞!不聞你快醒醒!”


    是一道焦急的呼喊聲,那人的聲音如此有力,拽著他的魂魄,生生將他從冰冷的河底拉出來。


    “咳咳!”胸口好悶。


    “呀!你終於醒了!好端端的你怎麽栽河裏去了?幸好我路過,不然你今天鐵定要栽進去!”


    清晰的少年音炸響在他的耳畔,薛不聞終於回過神來,他搖了搖發悶發痛的腦袋,眼前一片模糊,如萬葉飛花般,好久之後才漸漸清晰起來:


    “這是哪兒啊?”


    那救他的少年一點就炸:“還哪兒!你糊塗啦!這是你睡覺的鵝棚啊,沒死就快些起來!牛羊都餓了,還等著你喂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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