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吉普車以四十度角仰望黑夜的天空時,王鵬的意識才慢慢恢複過來——翻車了!


    所幸三人都沒有受任何傷,王鵬和萬培龍在紮旺的指揮下,從車門裏爬出來往下跳,雙腳碰到地麵的刹那,卻一下陷落尺許。


    “嗬,我們這是進沙漠了嗎?”萬培龍調侃著問。


    看著陷在沙包內的車輪,紮旺從車廂內找了一根橇棒權當鏟子,用來刨沙。


    冷得打顫的王鵬與萬培龍對視一眼,走到紮旺邊上蹲下來,開始用他們的雙手與紮旺一起刨沙,這是一個毫無美感與幸福感的活,刨開去的沙總會重新聚攏過來,進度非常的緩慢。


    輪胎每挖出來幾公分,三人都會嚐試著推一下車子,企圖讓車身複位。


    如此來來回回地折騰了大半夜,終於將車子推回到公路上,身上的寒意已經蕩然無存,但王鵬與萬培龍都明顯感到體力不支,手和腿都在打著擺子,胸口則如重錘在撞擊一般。


    電瓶壞了,要把車子打著又費了紮旺好大工夫,直到遠處的山尖上露出一點晨暈的時候,吉普車突然發出一陣“突突突”猶如拖拉機發動時的轟鳴,抖著車身在公路上竄了兩竄,開始正常工作了。


    王鵬與萬培龍不約而同從喉嚨裏發出一聲低吼,紮旺雙手合十虔誠地謝過神靈,吉普車綠色的身影披著微弱的晨光,在黃色的公路上狂熱地奔跑起來。


    熱幫區是個牧區,來前王鵬就聽索朗介紹過,這裏以放牧白絨山羊為主,也放牧綿羊和犛牛。


    曲柳生產毛衫,從小作坊起步已有十幾年的曆史,王鵬耳濡目染,對紡織品從原材料到成品都所知甚詳。


    尤其在京城市場打開後,曾與石滬生聊起過增加曲柳高端毛衣成衣品種,石滬生當時就建議生產羊絨衫。


    石滬生告訴王鵬,在歐洲市場,羊絨一直被譽為“軟黃金”,是一種從絨山羊和能抓絨的山羊體上取得的絨毛,屬特種動物毛,屬於貴重的紡織原料。而亞洲克什米爾地區在曆史上曾是山羊絨向歐洲輸出的集散地,國際市場習慣性稱山羊絨為“克什米爾”,就是國內一直以來被叫做“開司米”的紡織原料。


    日土縣本就是與印控克什米爾交界,王鵬進藏前就想過要具體了解一下日土縣境內的絨山羊養殖情況,看有沒有可能把羊絨扶植為日土的產業經濟支柱。


    為此,王鵬還查過資料,發現人們對山羊與犛牛的抗寒能力的認識存在著嚴重的誤區。


    實際上,山羊的抗凍能力遠高於犛牛,在零下40度到50度的環境,山羊可以安然度過,犛牛卻熬不過去,可見羊毛織物的保暖性之優越。


    後來再聽索朗的介紹,使得王鵬對熱幫區的白絨山羊更是興趣培增。


    天空全部放亮,整片純淨的藍色高掛在白雲之上,陽光熱烈地照射在頭頂之際,王鵬一行的吉普車終於開進了熱幫區政府。


    “哎呀,王書記,你們終於可以把別在褲腰上的腦袋安到脖子上了!”區委書記董文山見到王鵬的第一句話,竟是如此直白得讓人心懷餘悸。


    熱幫的地勢是南北高、中間低,整個區分為兩塊,一塊以班公錯——怒江斷裂帶形成的高原集水窪地為主,另一塊以四周山脈之間沿斷裂帶而成的串珠狀湖盆窪地為主,是非常適合放牧的天然牧場。


    董文山非常健談,對藏地的傳說也所知甚詳,尤其是熱幫一帶的傳說,更是說得繪形繪色。


    王鵬他們在董文山等人的陪同下,走訪了幾戶放牧白絨山羊的牧民家庭,王鵬詳細了解了白絨山羊的成長過程,不但仔細作了記錄,還拍了不少照片,提取了羊絨和羊毛樣品。


    閑聊中說起克什米爾的羊絨,哪知牧民色讓老漢鼻子裏哼著氣,不屑地說:“我們這裏的人都知道,克什米爾的羊是不長絨的,羊絨販子總是將我們這兒的羊絨買去,以克什米爾羊絨的名義賣出去。”


    王鵬愕然地看著色讓老漢,良久才問:“那您知道他們把收去的羊絨賣到哪裏,賣的什麽價格嗎?”


    色讓老漢搖搖頭說:“我們隻管把抓下來的羊絨賣給他們,有個好價錢就行,為何要管他們賣到哪兒呢?”


    “太可惜啦!”萬培龍歎道,他在路上聽王鵬說起過克什米爾羊絨在歐洲市場的價格,那堪比黃金的昂貴價格,曾經令他咂著的嘴巴半天沒合上。


    離開色讓老漢的黑帳篷前,王鵬試著問他:“波啦(藏語對老人的尊稱),如果政府支持你們更多地繁殖白絨山羊,並且組織收購羊絨,你會願意放牧更多的羊群嗎?”


    色讓老漢抬起他已經日趨沉重的眼皮,用他那對渾濁的眼睛打量著王鵬,“政府真的會做這種事嗎?”他抬手往烏黑的爐膛裏扔進牛糞,“如果真是這樣,誰會不願意呢?”


    王鵬對萬培龍相笑了笑,他心裏已經有了計劃,一定要促成此事,讓這裏的羊絨真正以自己的名義走出去。


    前往紮普村走訪的路上,董文山講起熱幫一個有名的傳說。


    是說天上有位身披金甲的神牛將軍,統領著幾百頭金絲野犛牛。


    神牛將軍天性驕傲,常帶著眾牛下凡危害人間,使得民不聊生。


    百姓忍無可忍向天庭告狀,引來格薩爾王下界拯救眾生。


    英勇的格薩爾王揮鞭投出石頭擊中傲慢的神牛,神牛隻是晃了晃腦袋不為所動,格薩爾王見狀麵露微笑朝神牛微微頷首,神牛突然便轟然泣血倒地而亡,並在瞬間化為一座金色的大山,那些失去統領驚惶失措的金絲犛牛從此被格薩爾王安排在大山之下。


    王鵬與萬培龍聽得出神,萬培龍更是在董文山講完後問:“這金色的大山真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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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文山哈哈一笑說,“當然有啦,就在我們要去的紮普村啊,運氣好的話,也許還會在路上遇到金絲野犛牛。”


    “就我們這破車,還是不要遇上金絲野犛牛的好,萬一碰上一頭獨牛,逃得逃不脫!”紮旺說這話的時候,一臉的敬畏之色,“那些獵殺金絲野犛牛的人,或是在它死後拿了頭顱和皮毛的人,都會被神靈詛咒,沒多久就會發瘋而死。我們還是盡量避開那一帶的好!”


    董文山是不信神靈之說的,但畢竟生活、工作在這裏,即便自己不信,也要尊重藏族朋友的習慣和信仰,所以他嘴上不說,隻是微笑著看王鵬與萬培龍的反應,意思是由他們自己決定,是不是要靠近去探訪一下金絲犛牛的蹤影。


    王鵬搖搖手說:“既然紮旺這樣說,那我們就避避吧,而且我們本來時間就有限,這種考察野生動物的事,還是留給專家吧。”


    董文山和萬培龍嗬嗬笑著附和了一下,紮旺的神情卻是輕鬆了不少。


    晚飯是在區長嘎增家吃的,王鵬第一次吃到了風幹的生犛牛肉,隻一口就流了好多的口水,竟是越吃越想吃的感覺。


    嘎增的妻子卓瑪特意拿了兩碗炒熟的青稞米招待王鵬和萬培龍,王鵬猶豫著用手抓了一把放進嘴裏,口腔裏立刻彌漫出一股熟芝麻般的香味,很引人食欲的感覺。


    這一餐是王鵬他們入藏以來吃得最為舒心的一頓,與嘎增一家說說聊聊,也讓王鵬他們對熱幫和日土更多了些了解。


    當然,作為回報,王鵬不但將隨身帶來的茶葉贈送給了嘎增,也把內地的一些情況講給他們聽,說得興起時,還從包裏拿出紙筆來,簡單地畫一些城市麵貌給他們看。


    當晚,王鵬也是第一次沒有安眠藥就睡著了,嘎增家的土坑很暖和,羊皮的褥子蓋在身上很厚重。


    次日上路,天空陰沉,陽光躲在雲層後麵,令紮旺又開始為前路祈禱。


    為了節省時間,王鵬他們沒有再回熱幫區政府,而是直接前往多瑪鄉。


    一路上紮旺嘴裏都是念念有詞,像是在念著什麽經文。


    王鵬與萬培龍的神經因此而變得萬分緊張起來,他們此前已經聽紮旺講過,219國道上最險要的大阪——界山大阪,就在多瑪附近的東汝區境內。


    而他們接下來的兩個目的地就是多瑪和東汝。


    雖然他們此行不必翻越界山大阪,但沿路的艱險也是令人膽顫萬分。


    由於前天有過一次翻車的以曆,王鵬他們坐在車內雖然不時說著話,抽著煙,神情卻是一點都不放鬆。


    糟糕的是,天公不作美,雲層越來越厚,隨著海拔的不斷升高,天空竟開始飄雪。


    萬培龍看著飛揚的雪花,忍不住歎道:“這輩子總算是見識到六月飛雪了。”


    這就是高原與內陸的區別,在高寒地區,六月雖然是夏季,但即便下雪也屬正常。


    紮旺停車裝了防滑鏈後才重新上路,比起先前,車開得更慢了,路上除了他們的吉普,了無人煙。


    隻一會兒工夫,王鵬他們就看到剛剛還一片黃色的大山,都變成了白衣仙子,連綿舞動著長袖,結成萬千起伏的素裝山巒。


    被大自然完全吸引,內心感歎著人力脆弱的時候,車身突然又是一番猛烈震動,紮旺快速拉動著方向盤,車子卻還是不受控製地撞向崖壁。


    這一刹那,王鵬的腦海一片空白,隻是頹然地閉上了眼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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