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杯子把兒要往一個方向擺,一個方向!都朝著門!我說了多少次了,你聽不懂啊。”佟仁對九歲的三月吼道:“再擺不對,你他媽的飯也別想吃!”


    也許三月還是沒有擺對,也許佟仁就是想發火,他一聲高似一聲:


    “你眼睛瞎了嗎?這樣擺不會嗎?”砰砰幾下,杯子發出了痛苦的呻吟。


    ...


    “雜種下的,光吃飯不幹活,你還有理了?哭,哭你媽個蛋!”門也被佟仁折磨得吱扭亂叫。


    ...


    “憋回去,把尿淚子給我憋回去,大清早的你哭喪啊。”


    高秀葉聽到這兒,放下飯碗走了過去,六月也哆嗦著跟了出去。


    “姐夫,大早晨的發這麽大火兒幹啥。”


    “幹啥?你沒看我在教育我的孩子嗎?”


    “就這麽點事兒,至於發那麽大脾氣嗎?”


    “什麽?這麽點兒事?你管這叫小事兒?!你懂不懂,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不懂你就別瞎嘚啵。”


    “懂,不就是把所有的杯子把兒朝一個方向擺嗎?她擺好就中了,說兩句得了,看嚇著孩子。”高秀葉微笑著。


    “去去去,你該幹啥幹啥去,我管我的孩子,跟你無關。”佟仁牛眼一瞪,衝著高秀葉叫道。


    “我看她擺的挺好的,她一起床你就讓她在這擺了,差不多了,讓她先吃飯吧,中吧?”高秀葉說著拉過了三月。


    “不行,繼續給我擺。”嗖的一下,佟仁又拽回了三月。


    “那就再擺一遍,快,認真擺,別讓你爸生氣,擺完咱們吃飯。”高秀葉對三月說。


    “吃飯?你說吃飯就吃飯?擺不好杯子,一天都別想吃飯。”佟仁的眼珠兒一瞪,仿佛頃刻間就要竄出來砸向三月,六月的心又咯噔一下,她看見三月的眼裏蓄滿了淚珠——佟仁從來都是不允許她們哭的。


    “跟小孩子生氣,不值當,看氣著自己。”高秀葉勸著佟仁。


    “一邊去一邊去,我管我的孩子,你少插嘴。”佟仁一麵滿臉厭煩的對高秀葉擺著手,一麵搡著三月:“給我擺,好好擺。”三月踮起了腳,小心的擺著洗手池上方木架子上她們的牙缸,牙缸有三個,已擺的整整齊齊,和平日裏佟仁對她們要求的簡直不差絲毫。


    “再擺。”佟仁凶暴的打亂了三月再次擺好的牙缸,又把牙膏洗發膏胡亂的推成一團,命令著三月重新擺,三月又踮起腳擺著它們。高秀葉轉身進了客廳,六月也跟了進去,她們剛剛坐下端起碗筷,一聲更大的吼叫再次傳來:


    “#你媽的,擺正,告訴你多少遍了要擺正,每個杯子都要嚴絲合縫的挨在一起,嚴絲合縫不懂嗎?去,給我拿張紙來。”


    三月低著頭沒有動。


    “拿紙,拿紙,怎麽,我還指使不動你了?”


    三月還是沒有動,六月想她應該是被佟仁吼懵了,六月自己也常常被佟仁吼懵。


    “去。”佟仁的吼叫又竄到了房頂,震的屋裏嗡嗡響,唬得窗欞索索顫,嚇的她們酥酥抖。六月趕忙撕了一張作業紙送到了佟仁的麵前,佟仁一把奪過紙——沙的一下,紙劃破了六月的手指,血瞬間流了下來,慌得六月連忙捏住手指瞅向佟仁,佟仁惡狠狠瞪了她一眼,把紙扔在地上,又惡狠狠的踩了兩腳。“給我撿。”他指向了三月,三月撿起了紙。


    “量。”


    三月不知所措,茫然的看著佟仁。


    “看你媽個蛋,我叫你量。”


    “不-知-道-量-啥?”三月哽咽著,六月咽了口唾沫,她也不知道要量啥。


    “量杯子,量縫兒,我拿紙幹什麽,就是要告訴你什麽叫嚴絲合縫。”


    三月再次踮起腳,把紙伸向杯子,上下左右的比劃著。


    啪的一下,佟仁一巴掌打在三月的手上。“縫兒,知道啥叫縫兒不?你他媽的就知道吃,就知道哭,量個杯子都不會,看著。”他搶過三月手裏的紙插在兩個杯子中間,作業紙滑落下來。“不能有縫兒,知道不?再擺。”


    九歲的三月很是瘦小,因為家貧,因為家暴,她和二月都遠不如同齡的孩子個高壯實,也膽小似鼠。此刻,她努力的踮著腳,仰著頭,努力的擺著木架上被佟仁一次次打亂的所有。


    “記住,你是有媽生有爹教的,和那些沒爹養的人不一樣。”一早起,六月家的空氣就這樣凝固著,屋裏很靜,很悶,除了佟仁的吼叫,一根針掉下來都能聽見。三月一遍遍的擺著,六月一陣陣的慌著。


    “再擺十遍。”佟仁叉著腰,藏獒一樣虎視眈眈。一條毛巾被三月碰到了地上,六月走上去剛想彎腰撿起,佟仁又是嗷的一聲:“滾一邊去。”嚇得六月直接跌到了牆角,她眼睛都沒敢眨一下就快速的爬了起來。


    “你,記住了嗎?”佟仁再次吼向三月。


    三月搖了搖頭,這一早晨她著實被整懵了。


    “你啞巴了,搖什麽頭啊?”


    三月又點了點頭。


    “點你媽個蛋,點,你的嘴縫上了?”佟仁舉起了手。


    “記住了。”三月低聲說。


    “大點聲。”


    “記住了。”


    “記住什麽了?”


    “會說話。”


    “還會什麽?”


    “會點頭。”


    “放屁,還會什麽。”


    “不知道。”


    “想,使勁想。”佟仁就是這樣對待她們,常常的,無端的,不分早晚的,忽然就一聲霹靂,嚇得她們頭腦短路,不知所措,嚇得她們回過神兒來,立刻就驚恐地望著他,其實毫無緣由。就這樣常年的驚嚇使得她們的神經總是繃得緊緊的,心總是懸空的,人也是軟軟的,連走在路上,連在學校裏,連在海裏遊著泳,聽見閑雜的一聲高嚷,她們即刻就慌成一團,且頭重腳輕半天不能自已。她們怕死佟仁了,她們不喜歡他在家,更期望他永遠不要回來。


    三月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憋回去,給老子說,還有什麽?”


    “擺好杯子?”三月想了一下,望著佟仁猶豫著,諾諾著。


    “怎麽擺?”


    “杯子把兒朝著門。”


    “還有。”


    三月又搖了搖頭。


    “再搖,再搖我把腦袋給你擰下來。”佟仁的凶暴嚇得三月哭出了聲。高秀葉再一次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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