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舅撚著他米黃色的手串說:


    那件事發生在我十八歲時,那天晚上我去太太溝我的姥姥你的太姥姥家,我本來沒想去,可是經過太太溝時,天已經很晚了,我趕著一輛牛車,道又不好走,我也太累太困了,那時,我們都在桃花吐修梯田,沒黑下沒白天的幹啊幹啊,累的我啊!我都一個禮拜沒回家了,我也挺著急的。


    剛開始我確實沒想進去,因為天都黑透了,我怕你太姥姥睡下了,可是,忽然我又很想她,於是就趕著車進了你太姥姥家,我尋思進去歇一會再走。我記得當時你太姥姥家的院門沒關,我就把牛車趕進了院子裏,我站在窗戶下喊了幾聲,沒一會兒屋門開了,你太姥姥出來看見我,愣了一下,又愣了一下。那一年,你太姥姥好像是六十五,她見著我沒有笑,也沒有讓我進屋,這有點反常。你要知道,往常我們來了,你太姥姥高興的什麽似的,拉著我們的手都不撒開,可是那一晚,她很嚴肅,嚴肅中還掛著一絲慌亂,雖然是就著月亮地兒,可我看的真楚兒的,我當時也愣了一下,我以為你太姥姥是嫌我去的太晚了,打擾她了而生氣呢。


    你咋這麽晚來了?你太姥姥擋在屋門口問我,明顯,她沒有想讓我進屋的意思。


    我想找口水喝。看到你太姥姥的態度,我撒了謊,雖然我撒了謊,可我真心地希望你太姥姥挽留我一晚。


    哦。你太姥姥聽了,轉身給我舀了一瓢水出來,我喝完了,站著沒動。


    快回去吧,待會兒更晚了,道又不好走。你太姥姥說。


    可是我挺累的。那晚我也知不道怎麽啦,就是想進屋。


    哦,累了,更該早點家去睡覺,你太姥姥說,她還是不想讓我進屋。


    什麽?我心裏真的有點生氣了,哪有這樣的,從太太溝到咱鐵營子,我趕著牛車快走也得一個來時辰,這大晚上的,她也不問問我吃了嗎,有事嗎,也不讓我進屋,這是什麽姥姥啊?想到這兒我來了脾氣,抬腿走進了屋裏,誰知你太姥姥三步兩步又把我攔在了外屋地:回去吧,她說,說完還使勁的拽了我一下。


    我有點餓了,我沒理她,一方麵我是真的餓了,另一方麵,我確實也是生氣了。


    哦,那中,你太姥姥肯定是見我不高興了,猶豫了一下,讓我進了裏屋,隨後,他給我拿上幾塊地瓜,一碟子鹹菜來,我吃完後,你太姥姥忽然問我:


    跟你一塊來的那個人是誰啊?


    什麽?我以為我沒聽清楚。


    就是和你一塊來的那個人,剛才我拿地瓜的時候,他又走了。


    哪個人?我心裏一抖,我知不道是我聽錯了,還是你太姥姥發了癔症。


    就是剛剛和你一起進屋的那個人,我剛才點上蠟燭想細看看他,可他轉身又出去了。


    啊?我忍不住叫了一聲,我的心咚咚咚的跳著,我的腿突突突的抖著,我盯著你太姥姥,你太姥姥不像是發癔症,也不像是說瞎話,我又看了看整個屋裏,屋裏隻有我們兩個人,蠟燭的火苗跳動著,閃爍出一絲詭異,我害怕了,我想想她剛才的表現,忽然好像明白了什麽似的。


    你不認識他?你太姥姥又問我。


    我是自己來的,我的嘴都有點發顫了。


    哦,那是我看花眼了。你太姥姥隨即鎮定下來,可是她的眼神卻沒有鎮定,她平時不這樣,從我記事起,她從來都是一臉的微笑和淡定,你的姥姥們都愛笑又都淡定,這一點,就是隨了你太姥姥。沒事,沒事,她又說,我近來老愛眼花。


    我姥爺呢?我問。


    去你太姥姥家了。


    哦,他今晚回來不?


    不回了,你呢,你是在這住一宿,還是回去?你太姥姥又猶豫了一下,問。六月,我再說一遍,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以前不管我們多咱來,你太姥姥總是千方百計的要留我們待兩天,千方百計的給我們做點好吃的,從沒像今晚這樣急著打發我走。


    不了,我也猶豫了一下說,其實我剛進院兒的時候也想在這兒住一晚了,可知不道為啥我又不想住了了,也許是你太姥姥剛剛說的那些話吧,使我脊梁骨一陣陣發冷,我回吧,我說。


    中,早點家去更好,省得你媽惦記你。你太姥姥說著站起了身,我也下了炕往外走,到了屋門口,我說:


    姥姥,你別出來了,怪冷的,我攔住了你太姥姥,並關上了屋門。你說,這世上就是有那麽多解釋不清的事兒,我無論怎麽想都想不明白,就是到今天一想起這件事來,我還是沒有想明白——我明明是把你太姥姥關在了屋裏,我坐上牛車時還特意往院子裏看了又看,什麽都沒有,靜的連隻耗子都沒有。可是我剛往後倒了一下車,又倒了一下車,就聽見“哎呦”一聲,你說我的心啊,騰的就懸了起來,我趕緊跳下牛車往後一看,你太姥姥就躺在了車輪子下,哎呀,嚇得我啊!


    “快把我拉出來。”好半天你太姥姥說。我趕忙抬起車——你說我也知不道我哪來那麽大的勁兒,我生生的把車周到了一邊去。


    姥姥,姥姥,你咋的啦?


    我渾身疼。


    你咋鑽到車子底下去了?


    知不道啊。


    我慌得都不行了,我一個勁兒的叫著你太姥姥,我隻怕她出點什麽事兒,你太姥姥看上去很痛苦,她一邊安慰我別怕,一邊叫我去找鄰居,我站起身來的時候,正好對著你太姥姥的屋門,我看見屋門關的好好的。


    是嗎?我問。


    是。


    那後來呢?


    我和鄰居把你太姥姥送到了醫院,她的兩根肋骨軋斷了,在醫院躺了一個多月,把我悔的啊,我好幾年都沒敢再去見她。


    又後來呢?


    後來我幾次問你太姥姥:姥姥,你說那晚你是咋跑到車輪子下頭去的,我明明把你關在了屋裏,而且我也沒聽到你出來的任何聲響啊。


    是和你一塊來的那個人把我帶出去的,你太姥姥說。


    啊?可我,明明是自己來的。


    那天晚上,我一開門,就看見一個人站在你身後,開始我尋思他是和你一起的,可那個人躲躲閃閃像見不了人似的,老往你後邊藏,我還挺奇怪的,無意間我一低頭,地上,隻有你個人的影子,我就起了疑心。


    所以你就不想讓我進屋了?


    嗯,後來那個人還是和你一起邁進了屋,我還是看不清他的模樣,我就更疑心了,隻是當時怕嚇著你,我就沒說。


    哦,然後呢?我又問你太姥姥。


    然後我點著蠟燭想細看看他,他倏的一下就出去了。


    哦,我說你那晚咋有點反常呢,那你是啥時候出來的,我看屋門也沒開啊。我又問。


    你關上屋門後,那個人不知怎麽又進了屋,我也不知怎麽就跟著他一起輕飄飄的出了屋,沒有開門就出去了,然後我就在車軲轆下頭了。


    六月,你說怪不怪。我大舅問我。


    怪,我答。這件事兒我一點都沒有懷疑,因為這件事兒是真的,我姥姥,我姨姥姥,我媽和我姨都知道,她們還時常說起來,時常帶著疑惑。


    唉,現在想起來,我的心還是一剜一剜的疼,我對不住你太姥姥,讓她平白受了那麽大的罪,我大舅說。


    這不怪你。


    咋不怪,要是那天晚上我不去就好了,要是去了我不進屋也沒事了,都怪我。


    可是誰又能預測到呢?如果你事先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兒,你肯定不去看我太姥姥的。


    那倒也是,可你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呢?我大舅又問。


    我真的不知道。這一次,我沒有猜測,也沒有分析,因為我真的說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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