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轉眼到了一九年的夏末,小芸又給我發了微信,她說她有點事要先回一趟老家,回來後一定和我見麵,同時還曬出了她的火車票,好像是怕我不信似的。我說好,盼望著咱們早點相見。約了幾個月都沒有見上麵,我因此多多少少充滿了期待。


    收到小芸這條微信時,我正和我的姨表弟明明一起吃飯,明明來帝都進修快一年了,我們得以時常見麵。明明和小芸也認識,但沒有交往,明明和我爸家的親戚,或者說所有的我媽家的親戚和我爸家的親戚都相互認識,他們都居住在我們老家那個不大的城市的東西南北中,卻一直都鮮有往來,究其原因,一兩句話也說不清楚,但有一點是肯定的:


    從前,對於我家和我媽家的親人來說,我爸家的人尤其是我五大爺家我八叔家和我姑姑家,他們的生活是我們遙不可及的,他們代表著尊貴和富有,高高在上,衣食無憂,光鮮又亮麗;而我們是窮人,是剛剛吃飽了飯,才有勇氣買幾件好衣服逛逛好商場的人,是將要踏上小康之路的追夢人,我們和他們,不在同一段高度上,這種差距使我們彼此難以交匯,好在五年前這種情況有了轉變,我們在不知不覺中追上了小芸的生活,悄悄的,又過了兩年,生活的天秤才偏向了我們...有時候,我真的非常非常佩服古人的智慧,他們寥寥數語便能道出世間萬物的奇妙變遷,比如:


    此一時,彼一時。比如:


    風水輪流轉,今天到某家。又比如: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真是字字珠璣,句句入木,就像現在,明明已是我們那個小城中心醫院的主任醫師了,進修回去,他將成為那個醫院的副院長,他的姐姐陽陽也早已是我們那個城市唯一一所學院的掌門人,我媽家的親戚們,可以說日子正如那開花的芝麻節節高...反觀我爸家的人,他們卻依然在原地踏步,有的還大不如從前,比如小芸,比如我立冬哥,他們的生活就像路邊那些即將入秋的花樹,風一更雨一程,漸漸退去了繁花似錦。


    “小芸姐和立冬哥他們借條上的錢要回來了嗎?”明明問我,平日見麵,我也會斷斷續續的給他講一些我五大爺我七叔家裏的事。


    “沒有。”


    “沒找個律師嗎?”


    “找了,該找的人都找了,該想的法兒也都想了,沒用。”


    “也是啊,現在欠錢的人是大爺!那就慢慢要吧,立冬哥和立秋都挺好吧,他們幹啥呢?”


    “都挺好。”我說:“聽我爸說,我立冬哥又恢複了以前的模樣,日不出戶,也少與人往來,他好像也沒再幹別的,隻守著那個舊旅社,聽說也掙不了幾個錢。”


    “哦,他不給人看仙了?”


    “早都不看了。”


    “是嗎?為啥?”


    “不知道,上次聽立秋說好像是因為他身上不幹淨,最終修不成正果——他以前不是失手殺過人嗎。”


    “是嗎?還有這一說?”


    “嗯,立秋是那麽說的。”


    “可是說不通啊,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不是有很多嗎?怎麽,這還分人?”


    “誰知道啊,必是沒那緣分吧。”


    “哦,也許是,那立秋哥的抑鬱症好了嗎?”


    “好了吧,沒再聽他們念叨過,我也有好幾年沒見到立秋了,隻知道他依舊在打麻將,依舊在輸錢,我看他是戒不了了,誰知道了。”


    “是嗎?可惜了,立秋哥是那麽的聰明。”


    “誰說不是呢。”


    “前幾天我回老家時,在街上看見你四大爺家的穀雨大哥了,穀雨哥見了我可熱情了,拉著我說了半天的話,聽說穀雨哥他們兄弟三人現在幹的很不錯。”明明說。


    “是,我四大爺家的這幾個孩子肯吃苦,能幹又踏實,你看,不聲不響的他們倒成了咱們那邊小有名氣的人了。”


    “是呢,穀雨哥在咱們那裏還真挺有名氣的,聽說買賣做得也不小。”


    “嗯,是,他們的買賣越做越大了。”我說,誰能想到,曾經被我爸百般看不上的,一到年節就去我五大爺家蹭吃蹭喝的,我四大爺家的兩個哥哥,如今正穩步走在通往我們小城新一代富豪的路上,就像當年我五大爺一樣。“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話看來一點沒錯,可能正因為他們從小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白眼,才更知道努力吧。”


    “是啊,這麽看來,你們老佟家的人都挺厲害啊。”


    “嗬嗬,還真有點啊,老佟家每代都有人才出,各領風騷數十年。”我笑道。


    “嗯,我大姨和我大姨夫挺好吧?”明明又問,他大姨夫是我爸。


    “挺好,心寬體胖。”


    “真不錯。”


    是的,真不錯。我也佩服著我爸,我爸還是一年幾次的回著老家,七十好幾的年紀,坐了公交倒長途,倒了長途換公交,不知疲憊的執著的往來於濱海和川州,他回老家去上墳,去看他弟弟,外加要賬——他的投資和他的侄子外甥們借他的錢,統統都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還,氣的他常常破口大罵又束手無策。當然,他依然傳遞著我們老佟家的種種信息,比如我立冬哥又開始酗酒了,而且更勝從前了;立秋的旅社出租了,金店也賣了,隻剩下一個石礦要死不活的支撐著;比如我小苗姐去年到沈陽看了一次她親生的父親,這是迄今為止小苗對她父親唯一的一次看望,盡管她父親很多年以前就來找過她,但她沒有相認。我也才知道她父親原來是個老牌的大學生,因為特別愛著他當時的媳婦我的五娘和他的女兒我小苗姐,為了能讓她們娘倆過得更好,他才頭腦發昏鋌而走險誤入了歧途,最終被判了七年,他父親出來後沒有再婚,退休前一直是沈陽某重工企業的高級工程師;又比如我穀雨哥承包了幾個高速路段的服務區,又承包了我家鄉高鐵站的部分修建工程;我們還通過我爸知道了小芸的兒子小峰當兵了又退伍了等等等等。還有兩次說起了付美蘭,一次是我八叔打來了電話,我正好在旁邊:


    “六哥,付美蘭剛剛來我家了,還是問我五哥埋在哪了,她想去看看,你說我告訴她嗎?”


    “不告訴,”我爸毫不猶豫的說:“小芸她們千叮嚀萬囑咐的不讓說,咱們能告訴她嗎?不能。”


    “那倒是,可是她都來家裏兩回了,我看著她真心實意的,她說她就想看看五哥,想和五哥說幾句心裏話。”


    “那也不能告訴,不然沒法和小芸她們交待。”我爸又說:“再說了,後期她辦的也不是人事!別怪咱們心狠,那娘們,壞著呢。”


    “我五大爺沒有埋在老墳嗎?”打完電話,我問我爸。我五大爺很多年前就買了很大的一片墓地,依山臨水,風光獨占,我爺爺奶奶我五娘我四大爺都埋在那裏,我五大爺說隻要是老佟家的人願意,誰都可以埋進去,付美蘭怎麽可能不知道呢?


    “你五大爺不想火葬,暫時埋在別處了,墳,要等五年後才能遷回來。”


    “哦,難怪。付美蘭現在怎麽樣?”


    “不知道,不過我猜她肯定過得很好,得了四套房子,大把的現金,金銀珠寶,還有一個金店,縣太爺也不過如此吧,她是幾輩子吃喝都用不愁了。”


    “你又見過她嗎?”


    “沒有,不過聽你八叔說她這一年她變化挺大的,人憔悴了不少,也老了很多——說起來她還算有良心,還想見見你五大爺,她不是沒有看到你五大爺最後一眼嗎?她不是被打的住院了嗎?她出院後你五大爺早都安葬好了,也沒人告訴她。”我們說這話時是我五大爺去世不到一年的時候。最近一次又提到付美蘭,則是今年的清明過後。


    “聽說付美蘭和她前夫複婚了。”我爸又一次從老家回來後對我說。


    “啊?真的呀,你聽誰說的?”


    “你八叔說的。”


    “我八叔怎麽知道?”


    “你八叔聽朋友說的,你八叔的朋友和付美蘭她前夫住得不遠。”


    “都是道聽途說,可信嗎?”


    “可信吧,這年頭有什麽事不可能呢?你五大爺走了三年了,人家年紀輕輕的能守一輩子嗎?又不是原配。再說了,付美蘭和他前夫之間有兒子,現在又有了孫子,而且那個男的又一直沒結婚,聽你八叔說應該就是上個月的事。”


    “是嗎?真的假的?怎麽感覺那麽別扭啊。”


    “應該是真的,去年你五大爺三周年的時候付美蘭還給你八叔打過電話,問你五大爺把墳遷回來了嗎?她還是想看一眼,我們還是沒告訴她,打那以後到現在,她再沒給你八叔打過電話了,前些天你八叔聽人說她和她前夫複婚了。”


    “哦,真是啥事都有。”我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哼!這回可夠她狂的了。”我爸恨恨的說。


    “你沒再問問小芸她們?”


    “沒有,問那幹啥?再說了,我現在和小芸不怎麽聯係了。”


    “哦,是嗎?”我本想再多問問,可是看著我爸說起付美蘭和小芸那十足藐視的神情,我放棄了我的想法,這世上的事千奇百怪,世上的人百怪千奇,想想,又有什麽不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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