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州的老象翥不多了,若問及比較有名的人物,基本都在黃土堆裏長眠。


    華浝看到莊魯派來三個耄顏老頭子隨行護駕,以為是三根不中用的老骨頭,不免暗罵莊魯敷衍了事;但聽三根“老骨頭”自報姓名:一曰佘莽,一曰荀蘸,一曰甘曇;一個個大名如雷入耳,又使得他“呸呸呸”地收回罵聲。


    三位八九十歲了,但名揚五六十載,皆是身處巔峰的名色,故而各地都有事跡流傳,絕對是當之無愧的“老象翥”。現有他們一路護送,興許除了全真可以攔路之外,其他任何擋道者都要死。


    翼州王都距離滄州王都也就一山傍一水之隔。


    華浝和東方鳴甩開莊魯所贈的飛行符,方一啟程上路,那三位老象翥立馬跟著淩空,接著列成三角陣型,把他們守護在中間。


    華浝途中煩悶,時而側目,對著三位老象翥半開玩笑。


    卻也不敢失禮,大概是說,——倘三位前輩有意挪個地方,往後大可以去鎏州謀個前程,雖不保證你們能得多少榮華富貴,但賜個伯爵、授幾塊縣地,那鐵定無甚問題!


    鎏州的繁華,人人心向往之。


    幾句話下去,三位老象翥一開始一笑而過,奈何玩笑話說得多了,那荀蘸大笑幾聲,開始接話。


    以為他要轉拜新主了,然隻對華浝褒讚諂媚。


    諂媚的話,他說得也不漂亮,無非是說華浝“重情重義”。


    句句臧否,明麵是表華浝“重情重義”,但仔細推敲下來,華浝並不買賬,甚至有點不高興。


    因為荀蘸的言語中,有一句原話是,“鎏王能對一個流亡的叛黨恩寵有加,乃天縱禮賢的明主,其仁澤立於百川下遊,有如汪洋大海,永不幹涸。”


    這句打恭的話,乍一聽是很漂亮,卻大有毛病,華浝暗揆:且不說“鎏王”和“流亡”存在諧音,就單以“流亡叛黨”稱呼辛吉,足見眼前的荀蘸忠奸不分、不明事理,實是不諳止謠的蠢夫!


    倘在鎏州,華浝肯定會把荀蘸打進大牢關上幾年。


    但現在呢?奈何荀蘸的修為實在太高了,當真惹不起,遂沒有一般見識。


    荀蘸活了八九十歲,對於九州奸惡之徒,心中自有標尺。一看華浝的臉色有些不悅,他哈哈笑了一陣,暢言道,“翼州辛氏,前前後後算起來,大抵有百年家史,是在翼文王在位時達到鼎盛的。一氏枝繁葉茂,當真不可一世。卻教族人都不安分。在幾次洪流之下,辛氏一波三折,人丁不斷銳減,於是劍生鈍了,榮光不複。諺語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此話的確不假。也直到那年廣埔三世公爵造反,辛氏才真正式微。至於那一年的是是非非,有誰不知道是翼王疑貳之故?古來欲加之罪,不怕無詞,那翼王齊鵬既有意打壓辛氏,於是那比目公齊鳶安什麽罪名,豈不隨心所欲?說來說去,無非也是一場權利的遊戲罷了。那年辛氏牆倒眾人推,光被齊鳶清算的人就有很多,惟獨沒有殃及那個辛戍,所以定是辛戍勾結齊鳶謀害同族。按理說辛吉是辛戍的親弟弟,沒道理被清算,可回頭一想,辛戍的胳膊肘可以往外拐,然辛吉絕對不是那種人。以我對辛吉的了解,他既不會背叛翼王,也不會跟著辛戍屠戮族人,所以他被清算,實是情理之中的事。”


    提到辛吉,華浝目露傷感,待他緩過神,才驚呼一聲,“你,你說,你說你認識辛吉?”


    荀蘸點頭一歎,未幾,察覺已至翼州邊境,便道,“我們幾個都下去吧,這翼州邊界有兵侍盯防,我等擅入領空,隻怕引來誤會。”


    佘莽和甘曇正有此意,因此一行人相繼著落,改用步行的方式入境。


    途中,華浝依舊忍不住好奇,又對荀蘸問道,“你真的認識辛吉?”


    荀蘸邊走邊道,“辛吉是天才,對功造方麵的見解很玄,但他的名氣不甚高。這也不奇怪,隻怪那小子的性格、見解,沒有幾個人可以忍受。有人想和他認識,一方麵觀點不合,另一方麵又拗不過那小子,這就導致有很多人嫉恨他,孤立他,難得鎏王能夠賞識他。”


    “是,他是個倔驢,性格很孤僻,靜坐半個月,都是常有的事。”華浝微笑起來,解釋道,“可他那是在冥想啊!”


    不難聽出,是相信了荀蘸所說。


    荀蘸沉默了一會兒,便蹙緊眉頭,“三世廣埔公死後,他就被定了謀反之罪,我當時挺擔心,曾去過翼州,可惜未果。”


    他看著天邊的雲,眉頭越蹙越緊,正當華浝想要問話時,他忽然鬆開眉頭,露出釋懷的笑容,“嗨,以為他被秘密處決了,亦或是沒能逃過追殺,原來是流落到鎏州,藏了這麽多年。我的消息並不怎麽靈通,還是一年前獲知的消息。當時得知他回到了翼州,心裏很激動,便不顧後果,直奔翼州去找他。上天不負,那次是見到他了,還和他喝了一宿的酒!”


    “他在哪?是神郅嗎?”華浝顯得特別激動。


    “我和他乃忘年之交,可我一個滄州煉士,和他走近了,就有通敵之嫌。你要不是鎏王,我不會提他!”荀蘸說完,笑著指了指自己的頭發,“我認識他時,頭發已經白了,酒量也比他大,但去年四月中旬見到他,發現他的頭發也白了,甚至酒量也超過了我!”


    “有多白?”華浝蹙眉傷感道,“他愛喝酒我知道,可他頭發何時白的,我倒是記不清了。我隻記得他走時,雙鬢是有白發的。”說著,突然看向荀蘸,“那我們直接去找他,你一定知道他住在哪!”


    “住在哪……”荀蘸搖了搖頭,“我和他也就一年前見了一麵,還是在一家客棧。滄州與翼州的關係很緊張,我頻繁過界也不合適,一旦往來密切了,對我對他都不利,所以他的近況……”見華浝十分失落,便爽笑道,“噯,不打緊,等到了翼州一打聽,應該很容易打探到,就算打聽不到,到了獵奇大會那天,你肯定能看見他。”


    “獵奇大會……”華浝搖了搖頭,“不,他從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又怎會參加什麽獵奇大會?”


    “這就錯啦!今年的獵奇大會可不一樣!”荀蘸笑道,“今年的獵奇大會無比熱鬧,就連莊太公都要參加!”


    “怎麽可能?”華浝不太相信,自顧自地說道,“那獵奇大會的獎勵,不是什麽輔寶,就是什麽法器,這些東西即便再怎麽珍貴,也非全真能夠瞧上眼的。再者說,莊太公那等人物,自然也不會在意一個魁首的虛名。”


    東方鳴聽到此時,不禁笑道,“就是,估計我爹邁上全真以後,便不在乎那些獎勵和虛名了,否則之後的獵奇大會,他至少也會參加一兩屆的。”


    一聽東方鳴提起他爹,三位老象翥都把目光移到他的身上,似乎他們對於“東方弘”這個名字,全都帶著一腔敬意。


    但甘曇和佘莽仍未說話。


    荀蘸衝著他們各看一眼,而後笑道,“其實獵奇大會,我們這些老人家也都參加過,而進那決賽,自是沒有任何問題,隻是但凡那個東方老賊參加,誰也別想奪魁,有時我們都在揣測,莫非他是古城主內定的魁首!”


    一句話說完,三位老象翥轟然大笑。


    “前輩,你怎麽也稱我爹為東方老賊?你們有仇嗎?”東方鳴白去一眼。


    “哎吆,你爹那個老賊呀,不知讓多少老輩出盡洋相,誰不恨呐?”荀蘸指骨一響,又爽朗地笑了起來,“因為都這麽叫他,所以慢慢順口了!”


    “要不是他位至全真了,不知有多少人會找他算賬!”


    “別人找不找他算賬我不管,我甘曇哪怕老骨頭散架了,也不想放過他!”


    佘莽和甘曇各自說完一言,又繼續笑了起來。


    東方鳴不知幾人是說笑,還是言真,這會兒嚇得不敢吭聲。


    幾人笑罷,佘莽開口道,“今年的規則變了,想來東方老賊要是活著,也絕對會參加此屆的獵奇大會,這是毋庸置疑的事!”


    “今年什麽規則?”東方鳴忍不住好奇,怯聲一問。


    “對,為何莊太公都要參加今年的獵奇大會?”華浝也跟著問道。


    瞧荀蘸意欲張口,甘曇搶聲道,“老荀啊,你真是夠了!我們的職責是護送他們去翼州,何必說那麽多?這些事兒,讓他們自己打聽便是!”


    “又不是什麽秘密!”荀蘸駁了一聲,而後看著華浝說道,“你放心吧,辛吉的天賦那麽高,隻要能進決賽,奪魁不是沒有可能。現在他的罪名已被平反,翼王既然重新任用他,我倒覺得翼王一定會派他赴會。”


    “翼州啟用他了,他現居官職?”華浝急問道。


    “據說是九霄殿院士,具體我也不清楚。”荀蘸回道。


    “哼,狗屁翼王,真是不識大才!”華浝怒罵一聲,又想起獵奇大會的事,便道,“奪得獵奇大會的魁名,在於鬥氣這個項目,而鬥氣的勝敗和功造有關,因此鬥氣確實是辛叔的強項,翼王要是不派辛吉參加,那真是瞎了狗眼。”又一聲罵後,接著便問,“不知今年的獵奇大會,究竟有何不同?”


    “基本沒有不同,但今年的獎勵太誘人了!”荀蘸咂了咂舌頭,笑道,“要不是各州都有名額限製,相信九州所有的大小煉士都會赴會,可惜名額有限,由九王分配。你不知道,今年的參賽者隻要通過初賽,全都有望采摘到幾萬年之久的玄草靈根!甚至幾十萬年、幾百萬年的絕品藥材都能采得!所以說嘛,如此誘人的獎勵,各州決不會浪費一個名額!”


    “幾百萬年的藥材,這也太扯了……”東方鳴逐漸失神。


    “胡說!”華浝皺眉道,“而今無度挖采,恐怕深山裏新生的藥材都已沒了,怎還會有幾十萬年的藥材存乎於世?反正此類絕品,我是沒有見過,相信已然失跡,又怎會有幾十年,乃至幾百萬年的藥材存在?這隻存在於傳說裏,定是謠言,不能相信!”


    東方鳴很快點了點頭,“是哩,說到藥材,我也有見聞,說什麽幾百萬年之久的藥材,的確不靠譜……”


    “不不不,這是莊太公親口說的。再者說,玄機城從來不會散布不實之言。”荀蘸解釋道,“據說是元祖仙逝之後,留下一座名為‘澹台天’的歲墟,那歲墟等同一方天外世界,要是真的,裏麵什麽沒有?這是玄機城傳來的話,不會有虛!”


    聽到這裏,東方鳴突然聽到刀魂大喝道,“瘋了!瘋了!這些瘋子到底在搞一些什麽名堂?”


    荀蘸和華浝一問一答,仍在說有關澹台天的事,東方鳴好奇的同時,又奇怪刀魂為何會有此等反應。


    權衡之下,他以小解為名,移步一旁,悄聲問向刀魂,“你怎麽了,何故大發雷霆?”


    刀魂不答,隻說道,“不管如何,這次的獵奇大會,你一定要參加!”說罷,又嘶聲大叫道,“千萬!必須!給我記牢了!”


    東方鳴連忙點了點頭,但想到名額有限這件事,又不知有無機會參加,便道,“我其實也想去看看,隻是聽那荀蘸前輩所說,似乎像我這樣的煉士是不可能有望赴會的。”


    “去找扶蝗!去找苗綺羅!實在不行去找旱魃!”刀魂狂聲道。


    “什麽?”東方鳴驚掉了下巴,要說找扶蝗和苗綺羅尚可,然而為了此事竟要去找旱魃,簡直太過離譜。他懷疑刀魂大抵是破衰失敗走火入魔了,故而試探性地問道,“刀叔,你是否精氣受損太重,有點神誌不清了啊?”


    刀魂久久不答,末了淡然說道,“罷了,以你的能力,一旦涉險,必死無疑,此事需要從長計議,容我想想對策……”


    卻說,有三位外來象翥同時越境,自讓戍守邊疆的翼州兵侍察覺到了極度危險的信號。


    可不,一行人行至邊界隘口,一群把守隘口的翼州兵侍,一個個麵色煞白、魂不附體。


    連守關的將衛收到急報,也驚得坐立不安。


    翼州和滄州不太和睦,即便處於寧靜中,兩州之兵侍也經常互拔“關旗”。但以往隻是互刷戰功、點到為止,通常亦不會擴大事態。


    倘說三位老象翥也來刷戰功了,估計不殺幾個翼州將衛,顯然沒有什麽戰功可言,於是引起恐慌,那也不足為奇。


    但荀蘸等人跨界,手裏持有莊魯的親筆文書,——那文書上麵所寫,未提華浝隻字,旨在拜謁翼王,是為使節。


    即便如此,守關的將衛放行之後,一麵派人跟著荀蘸等人,一麵派人稟報翼州兵府大都督齊鸚另行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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