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申鈺站上五色蝠,同端陽並肩而立,不想這位多年前的道侶,竟然一聲不吭,隻顧著馭蝠趕路,氣氛好不壓抑。


    不覺飛至子午郡的邊境,申鈺再也受不了,打趣道,“師兄啊,我奉了師命,要去各州會晤幾個老頭,你這樣帶我飛,也不說話,要是純粹兜風的話,來日方長,我現在可沒時間陪你。”


    端陽的發梢迎風飛揚,負手笑道,“多年不見,心裏有些話,師兄倒有點不好意思開口了。”


    “那你不說,我怎知道你想幹嘛?”申鈺撇嘴含笑,語氣有點嬌羞。


    “其實是想拜托你一件事。”端陽搖頭歎道,“你也知道,我和吳芙師妹的感情頗好,得知她犧牲的消息,至今難以接受。想來黃歇師叔辭世以後,其留下的親傳弟子都在衛道之時賠了性命,要說他們是因為無畏以致身殞,不如說是沒有一位師父給予庇護而已。吳芙是黃歇師叔僅剩的徒弟,我閉關以前常教她惜命,現在……”


    “是大師姐把她送上路的,你該不會讓我殺了大師姐吧?”


    “何出此言?”


    “大師姐死了,你就是大師兄,你說呢?”


    “那我死了,你豈不是大師姐?”


    “我可不想你死。”


    “我也不想大師姐死!”


    “一句玩笑話,為何如此正經?”


    端陽哈哈大笑,隨之喟道,“吳芙膝下尚有一個徒弟,資質不錯,要是黃歇師叔最後的香火也斷了,豈不可悲?反正你的徒弟全都死光了,你不如將那……”


    “打住!”申鈺衣袂一揮,負手道,“我的徒弟死光了不假,可我要有收徒的打算,現在網羅幾千幾萬個不成問題。”


    俯瞰下方,盡是敗毀的城郭,顯是到了龐垣郡。


    此地距離翼州僅有一山之隔,而逾越眼前的山,端陽便無時間再說此事,便急聲道,“大師姐已有好幾個徒弟,自是沒有精力再收新徒,想來想去,隻有你最合適。何況師兄無甚人緣,仰賴者何人?也隻能拜托你了!”


    申鈺沉默少時,肅目道,“我觀察過鹿姈,她的資質比較一般。我要收徒,若沒有全真的潛力,絕對不會心動。”


    端陽緊緊跟上一言,“鹿姈好學,幾十年後未必不成大器。”


    “是嗎?”申鈺頓了頓,而後長緩一口氣,“其實,自從吳芙師妹死後,我也想過這事,而我的師父也和我提過這事,隻是我喜歡樓蘭的生活,假使搗滅趕屍派以後,我仍有一命活著,自是重回樓蘭蟄居,到時候鹿姈願意隨我同行,此事未嚐不可,但現在說這事,為時尚早。”


    “我就知道你一定幫我。”端陽輕輕一笑,接著說道,“那麽,咱們就此分手,回頭再見!”


    “你!”申鈺眉頭一緊,“你這個沒良心的,總是達到目的,便擦幹抹淨,你就不能好好謝謝我?”


    “好好謝你?”端陽指了指前方大山,嘴角一揚,“從此翻過去,便是翼州星埃,聽說那裏的星夜甚美,你要不怕耽誤師命,我就敢拋下古城主交代的使命,要不我們去那裏找個樓閣一邊賞星,一邊長敘?”


    “算了,此季人心惶惶,星星也寂寥,師妹不會為了幾顆星星耽誤師命,走了!”申鈺說完,陡然消失。


    “說你不正經,實是假不正經,我還真想有人能夠陪我看看星星……”端陽苦笑一陣,即驅五色蝠加快速度。


    ……


    翼州,殷山郡。


    這兒的禽類奇多,幾乎所有的煉士都愛豢養一種名為“沙雕”的猛禽充當坐騎,但它不是普通的鳥,乃一類奇靈,其性凶猛,跗蹠粗壯,一爪下去,即便是頭牛,也得開膛破肚。


    該地南靠洪邊窮山,八荒盡是鳥販子,而市廛的行人之中,或肩膀,或足下,總會有一隻禽鳥相伴。


    以為東方鳴和華浝已被華淵殺了,但郡治西城大街的一家鳥行裏,二人的身影再次出現。


    一入鳥行,卻見狂飆盯著一隻胖嘟嘟的禽鳥看了老半天。


    那隻大胖鳥,一身彩毛,名曰“九彩雕”,而四十多歲的墨老板看到狂飆的眼神之後,就對東方鳴說個沒完,大意總結下來,無非是說,——九彩雕的雙翼不甚有力,不可成為坐騎,隻是不多見,故而價格虛高,一般人是不會買的,而一般的鳥行也不見得會有。


    一通話喋喋說完,卻見狂飆對著九彩雕仍然露出不和善的眼神,故又防範著說道,“小店尚有幾隻作為鎮店之寶招攬生意,一般是不賣的,但今日開市,鄙人有位朋友非要買,於是就以一萬兩白銀賣出去一隻。”


    “一萬兩……”華浝不屑一顧,開始掃視店內的裝潢。


    “覺得貴了?”墨老板小眼放光,嗬嗬兩聲,“這雕啊,可別以為它光是好看,用處大著呢!”他一手指著九彩雕,一手捋著胡須笑,然後嘖嘖兩聲,“九彩雕靈氣很高,就拿吃來說,人吃了提神醒目,功刻一日一千,對於像你們這樣的煉士來說,難道不是夢寐以求的輔寶?”說罷,捋須一甩,“一萬兩不貴!”


    “一萬兩……”東方鳴吞了吞口水,神色緊張道,“老板,快牽好你的鳥,我們不要這隻鳥。”


    “是啊,又不能騎,廢物一隻!”華浝跟著說道。


    “也是。”墨老板賠笑一聲,拽了拽繩子,使得身後的那隻比人還要高的九彩雕叫了幾聲,“要買坐騎的話,那就帶你們去園囿看看。”


    店內的後門通往園囿,裏麵栽了很多喬木,非空氣宜人的園林,方一走進裏麵,就能聞到熏人的惡臭,但見鳥糞遍地,亦無需多問原由。


    園囿是露天的,然而三三兩兩的大樹均被一個巨大的鐵籠罩了起來,裏麵關著不少猛禽。


    有一長道,可以很好的參觀籠中之鳥,而兩旁諸如此類的鐵籠一眼望不見盡頭,原來這家小店頗具規模。


    墨老板牽著九彩雕,帶著東方鳴和華浝走在長道上,“說到坐騎,本店有三百多品種,確實少了些,鄙人也正打算擴充……”


    自說自話地閑說幾時,墨老板就讓東方鳴和華浝進行選購。


    走道濕漉漉一片,磚縫已被鳥糞堵實,斑駁陸離,難以直視,東方鳴和華浝捂住鼻子和嘴,也被嗆得眼眶泛紅。


    這種環境,無人願意久呆,然而墨老板介紹一番,其一百多種奇靈鳥,均達不到心裏的預期,他們隻能強忍不適,繼續往前走。


    須臾,一條走道快要走到盡頭,東方鳴覺得隨便選一隻算了,然而華浝心有不甘,很懊悔走進這家小鳥行。


    東方鳴抱著狂飆,跟在墨老板的後麵,不太敢跟得太緊。


    墨老板牽著九彩雕,想必是因為貴重,而狂飆不懷好意地投去目光,心裏究竟在盤算什麽,東方鳴自然是知道的。


    “嘶,這隻怎麽賣?”華浝終於看中一隻體形頗大的雕,便指著籠子問。


    “那隻嘛……”墨老板對著鐵籠看不多時,隨之食指打個勾,“那隻也不貴,要這個數?”


    “九萬……”向來闊綽的華浝,對於這個價格竟然有了退縮之意。


    “九萬!”墨老板吃了一驚,以為對方是在開玩笑,便笑盈盈道,“鄙人做生意,絕對不會在價格上開玩笑,說什麽九萬兩,這要被同行知曉,豈不是要詆毀小店是家黑店?”他指著籠子,捋胡笑道,“雖說白毛浮綠雕是上品,但並不稀有,九千兩而已。”


    “好,就要這隻了!”華浝果斷地說道。


    墨老板聽此,狐疑地看了看華浝,又眉頭一皺,移目那隻翼展一丈的白毛浮綠雕,感覺這筆生意有點玄乎,因為從來沒有客人不講價的。


    卻看華浝和東方鳴穿得比較寒酸,豈是有錢人家的子弟?


    但是呢?一旦觀察二人的修為,那就絕對是大戶出身,大抵是門庭風雅,以簡樸為樂罷了。


    “好,那鄙人叫人準備一下,你們不妨去客堂靜坐。”墨老板笑著說完,臨別又對狂飆看了一眼,“鄙人從業幾十年,從未見過此等奇靈,想必是滄南深處的物種,看來兩位公子的父母,一定是名揚四海的人物!”


    東方鳴和華浝聽到這句話,感覺墨老板的觀察能力確實不俗。


    狂飆看到墨老板牽著九彩雕走了,突然從東方鳴的懷裏掙脫,直接張開翅膀就要去追。


    東方鳴眼疾手快,抓住狂飆的跗蹠,用力往後拽,奈何一股勁兒實在太大,不料雙腳都快離地了。


    不過,一番“搏鬥”之下,狂飆終被製服。


    由於動靜頗大,攪得地上的羽毛當空飛舞,而一些纖細的絨毛和穢塵,自然會鑽進鼻子和嘴巴。


    是時,東方鳴和華浝均被嗆得不輕。


    “該死!”華浝痛罵一聲,而後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我真想不明白這鳥怎麽追來的!為何它和屠龍斬都能知道我們的行蹤?而且一把刀為何能夠自己飛?怪,實在太古怪了!”


    “你才古怪!”東方鳴把狂飆摁在地上,用膝蓋壓住它的翅膀。他嘴角用力地齜著,看起來十分費力,待狂飆再也不動之後,則抬頭看向華浝,“我們所有的錢,全都花完了,如今哪來銀子買坐騎?你究竟打著什麽算盤?”


    “你不是還有一隻一線歲囊?甚至我的銀鐵麵盔也在裏麵。”華浝笑道。


    “一線歲囊不值錢,麵盔是你送給我的,我可不想抵押!”東方鳴對著狂飆的腦袋打了一拳,“都怪你!隻知道吃!吃吃吃!我們賠賠賠!我真想宰了你!”


    “你別這麽對它!它既然是凰鵬,那它吃奇靈也很正常。”華浝沒好氣地說完,白去一眼,“沒錢養什麽猛禽?”


    “它以前是吃蟲的!”東方鳴反駁道,“我要知道這麽難養,怎會養它?”


    “這麽說,我有辦法了。”華浝摸著下巴笑道,“我見墨老板挺喜歡狂飆,反正你也養不起,你要舍不得銀鐵麵盔,不如拿它換坐騎。”


    狂飆聽此,立馬安分了,接著可憐巴巴地衝著東方鳴嗷嗷直叫。


    迎去目光看了兩眼,東方鳴更加不舍,便道,“我不!”


    “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都舍不得的話,我們如何去神郅?”華浝將頭一甩,厲聲道,“你真是個累贅,你當初要是跟著華淵走,我也不至於分文不剩!”


    實際上,華淵從未想過要殺華浝和東方鳴,為了製造二人已死的假象,隻好拿走了二人的貼身物件為證,然而銀子之類的財物,卻是沒有索要。


    相反,華淵得知二人欲往翼州,還將當時身上的銀子作為盤纏相贈。


    是時陷入潦倒之境,東方鳴自覺慚愧,不說華淵送了多少銀子,單憑華浝在那雲麓山莊贏下的一百八十萬兩銀票,便已足夠華浝揮霍。


    可惜啊,狂飆一路吃喝,其所到之處,不知禍害了多少奇靈,而那些奇靈呢?幾乎都有主人。


    那些人揚言要殺狂飆泄恨,東方鳴隻能賠錢,加之情感損失費,故而狂飆光是一頓飯,就要賠上幾萬兩銀票,甚至碰上一些修為了得的煉士,不賠幾十萬兩銀子,根本難以脫身。


    累贅?可不是累贅嗎?東方鳴赧然一笑,隨之歎道,“我來翼州幹嘛呢?我也不想和你來翼州,是你害怕我活著出現後,華淵瞞不過去,硬是拉著我過來。”


    “你不答應隨我走,華淵豈會放過你?”華浝哼道。


    “是啊,刀叔也是這麽說的。”東方鳴說道,“華淵要我屠龍斬,我豈會答應?刀叔害怕我死在華淵之手,恁是叫我跟著你走,可我心係高流他們,絕不想離開鎏州,你要怪,就怪刀叔,這是他的主意!”


    提起屠龍斬,著實神奇,華浝沉吟片刻,眼睛一瞬,“有了,咱們不妨抵押屠龍斬,反正他能自己飛回來,你說是也不是?”


    東方鳴拚命地搖頭,“不,這很費屠龍斬的精氣,而精氣由玄氣所化,不知要耗費多少,根本得不償失!”


    華浝牙齒一緊,“媽的,區區九千兩,竟把孤王難住了!可惡!”


    須臾,鳥行的墨老板已將白毛浮綠雕清洗幹淨,牽至店外。


    到了正式交易時,墨老板覺得華浝非常爽快,心裏頗為高興,鑒於鎏州的馭駛令擱在翼州不頂用,為了使其通行方便,又特地贈送兩塊馭駛令。


    “此物去往衙門辦理,至少得交幾百兩銀子,也不是說客官拿不出銀子。鄙人贈送此物,是想為兩位客官節省時間罷了。”墨老板遞出馭使令,跟著笑道,“不知九千兩是付銀票,還是易貨?小店也收藥材和靈珍,但價格確實不會估高,不過放心,也不會估得太低。”


    墨老板真是一位好商人,服務周到,自能財源廣進。


    華浝對著店內看了幾眼,又對墨老板的身邊觀察一陣,感覺此店隻有兩個前期巨持坐鎮,而且似乎有傷在身。


    接過馭使令,華浝幹巴巴地笑道,“墨老板,這雕呢,在下現在就牽走……至於銀子,暫時沒有……”


    “什麽?”


    “噯,一回生,二回熟,不妨先記上,以後十倍補上便是!”


    “以後,以後償還……”一瞬間,墨老板的臉色好比潑了墨,完全黑化了,“賒,賒賬一事……”


    “對,就是賒賬。”華浝跳上白毛浮綠雕的背,又拉著東方鳴坐了上去。


    “不不不,小店不賒賬!”墨老板幾欲哭將出來,“兩位小巨持呀,鄙人做的是小本生意,真的不掙錢!你們可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搶劫啊!”


    “搶劫?”華浝哈哈大笑,倒是倍感刺激,“我們從鎏州跋涉到此,期間早已見識過翼州的兵侍、厄侍、刑侍,惟獨沒有見過金雕衛,你若有能耐,大可稟告翼王,在下正好領教一下金雕衛的本事。”一句話說完,手裏的韁繩一拉,大呼,“駕!”


    看著白毛浮綠雕一飛衝天,墨老板急得吭哧直跺腳,轉而衝著店裏大呼道,“快,有,有人搶劫!快去東城衙門報案!”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掌握人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琅琊琿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琅琊琿丶並收藏掌握人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