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顰一笑,耳邊的一言一語,使得華沛怔忡不已。


    卻說九州諸王,無不覬覦鎏州的繁華,那翼州作為鎏州的緊鄰,對於鎏州來說,翼王實是一個心腹大患,但麵前的鬼老,卻能讓翼王俯首貼耳,誠堪人物。


    華沛仰慕之至,想不通自己為何會嫁給岑葑那個窩囊廢,要說當年是指腹為婚吧,那也不全對,因為嫁與不嫁,沒人可以左右她這個王女,就連那個殘暴不仁的鎏厲王也不能。


    “妾身明白鬼老的意思,你擔心我的三位王叔會插手王室內務?”她咬了咬嘴唇,一字一頓道,“自珍瓏島效忠趕屍派的那天起,就不曾想過背棄,若我的三位王叔誓與趕屍派為敵,妾身斷然大義滅親。”


    此言甚忠,乃絕猜疑之故,但這位美婦的身上,又同時散發出了一種令人悚然的惡毒。


    此時此刻,扶蝗並不排斥這種惡毒,因為從另外一個角度去看,歹毒之中亦懷憐憫之心,興許此等決絕,可以減少很多無辜死傷。


    問題是,引出三位全真之後,亦是一場血戰。


    扶蝗麵帶微笑地想罷,覺得此等巾幗之身,有時的確很具魅力,仿佛麵對著另一個苗綺羅,於是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你想做什麽,趕屍派都會支持你。”他感覺這句話終究要說,因為此等想法,正合殷鴉和侯白的心意,即便華沛沒有這種態度,那兩位鬼帥亦會如此慫恿。


    此前扶蝗之猶豫,無非是在想如何對付華氏的三位老輩,那華汕、華泱、華滄早已位至全真,與之正麵抗衡,如同虎口拔牙,若虎女請纓,自然容易伏虎。


    諸如華沛這樣的棋子,節黨不能丟,要是讓給淫黨,反而不美。


    一句話之後,見華沛露出了迷人的笑容,扶蝗跟著笑了,“郡主,你是否對本老的皮相雜說也有研究?”


    “略,略懂。”華沛羞而局促,掌心已然出了汗,許是為了緩解內心的緊張,即端起茶杯吹了兩口。


    “茶已涼了。”扶蝗看著華沛的美眸,忽覺此女十分反常。


    “是妾身的手涼了,吹手取暖……”華沛也覺得此等解釋很荒唐,便朝著外麵喊了一聲,“快來人!”見無人應答,才知奴人都已散了,不由得攥起雙拳,捶向自己的潔白修腿,“氣死我了!”


    “喚人續茶?”扶蝗看見對方的玉腿立時現出兩塊紅印,此間又驚又憐,便掏出歲囊,取出自己的喝茶法寶:乃一個白玉長壺,以及兩隻紅玉茶杯,幾錢茶葉名為“蟲不驚”。


    一邊解釋茶葉的來曆,一邊用文武火煮茶。


    扶蝗正襟危坐,言行舉手間,氣質恰如絕塵名士,俗世不可窺,不一會兒,白玉長壺的表麵靈氣四溢,茶香也跟著溢了出來。


    華沛年輕時,就聽說過扶蝗的名字,那時的她,看了皮相雜說之後,才知扶蝗是個儒雅的隱士,大隱市井當中。也曾慕名尋訪,求教駐顏之道,然而未果。都說聞名不如見麵,於今見了多次,儀表內涵果真不凡。


    “來,喝一個。”扶蝗遞上一隻冒著熱氣的紅玉茶杯,此時的言語有幾分流俗,頗具粗鄙。


    看著捏起茶杯的光滑大手,華沛倒覺得扶蝗煞是豪邁。手隨想動,她的玉指走偏方向,不意觸碰到了對方的手。刹那間,一股溫熱的氣息感染全身,直教她如碰尖刺一般,即下意識地將手縮回。


    “你以為有毒?”扶蝗苦笑道。


    “妾身……”華沛不知如何解釋,待思緒鎮定,她胸膛一伏,像一個軟弱女子似的輕歎,“妾身一介女流,總被好多事情壓著,本該挖空了妾身的心思才對,然而夜靜更闌,孑然倚樓,又不免愁腸百結,胡思亂想。以前倒有犬子排我心憂,但犬子去了一趟烏桓以後,整個人都變了,子之冷漠,使我們這對母子漸而無言,於是諸事堆積於心,無人傾訴,妾身就像手裏抓著水一樣,感覺拳頭裏麵掌握了一切,可攤開手掌之後,卻空空如也,流失殆盡。”


    這一句話簡單來說,則就是青麵獠失職了。


    扶蝗不想讓華沛起疑,便伸出手掌,“把手給我。”


    華沛躊躇片刻,將一隻白皙的玉手緩緩伸出,然而玉手擱到扶蝗的掌中時,她的唇齒之間,很快冒出一股股熱氣,於是斷斷續續地喘息之聲不斷增強。


    “你想要什麽?”扶蝗笑問一聲。


    “想要什麽?”華沛的美靨泛出酒醉般的紅暈,“妾身想要,想要……”


    “這個喜歡嗎?”扶蝗收回了手。


    “什麽……”華沛翻開手掌,卻見掌中出現兩隻斑斕的花蝴蝶,這兩隻美麗的小家夥從她的掌心之處,爬到了指間之上,它們一邊爬,一邊搖曳著五彩的翅膀,委實美極了。


    以前,她並不覺得蝴蝶很美,但是此刻,竟有一股心潮澎湃的感覺,“你是怎麽做到的?太神奇了!”


    “這種問題,不該出自煉士之口。”扶蝗露出了好看的牙齒。


    蝴蝶飛走了,華沛跟著欠身,一邊捂著胸口,一邊走到望台邊上凝眸張目,久而久之,一襲豐腴的身姿很快就和閣外的夜景融為一體。


    不得不說,華沛的確是一位美貌的女子,其緊致的身材在一襲單薄的靈裝之中若隱若現,宛若雲霧裏的錦繡山川。


    ……


    一張飛行符化成七尺長的葫蘆,腳踏飛馳幾個時辰,慕容酒已從鎏州棨林郡穿越而過。沿途寒風刺骨,山川蕭索,極目萬裏之所見,既激動,亦悲戚,或許這和他知道鎏州即將淪為戰場有關。


    上一場掃宇大戰方才結束十年,趕屍派竟有了挑戰玄機城的勢力。


    旱魃的計劃,他已知道,但他不知道腳下的鎏州將要變成何等模樣。


    回到雲麓山莊的時候,李長閑和錢無庸正命人貼春聯、掛燈籠,看到山腰的食樂園和山頂的山莊到處洋溢著春節的氣息,慕容酒唉聲歎氣,滿臉都是愴然的神色。


    一間廂房裏,阿蠻送了一些木炭進來,隨之走了出去。


    慕容酒神色恍惚地守在小爐旁煎藥,岑巍則站在書桌前研寫春聯。


    聽見腳步聲及近,岑巍樂嗬嗬地放下筆,從衣袖裏掏出一口拳頭大的紅布袋擱在桌上,“這是給你的!”


    慕容酒端著剛剛煎好的藥,低頭看了看紅布袋,“壓歲錢?這也太多了吧。”


    說是這樣說,卻一臉悶悶不樂,明顯是覺得少了,岑巍哈哈大笑,“這七兩七錢圖個吉利,但不是金子,是琞璧!”


    “琞璧……”慕容酒付之一笑,將藥遞過去,“趁熱喝吧。”


    岑巍接過藥碗,愣了一會兒,“都過年了,有何心事不開心?”


    慕容酒沒有回答,聽外麵有人進屋,遂轉身看了一眼。


    來者是馬猶,似乎專程來找慕容酒,於是進門就問,“小藥王,那個小刀子到底什麽來曆?”


    “小刀子?”慕容酒略微想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小刀子怎麽了?”


    馬猶“呸”地一聲嚷道,“老子四十萬兩輸完了,還倒欠他一百萬兩!你先借我一點,我回頭贏了就還你!”


    岑巍聽此,責聲道,“馬護院,你怎麽又開始賭了?”


    馬猶上前兩步,輕輕拱手,“老爺,這大過年的,在下守在山裏那兒也去不了,所以就玩兩把樂嗬樂嗬!也別說我了,那葛達還在下麵玩著哩!”


    “他也在玩?”岑巍板著臉頓了頓,而後踱了幾步,“雖說玩幾把,也沒什麽,隻是為何一下子輸了一百幾十萬兩?你怎麽輸的?這麽大一筆銀子,你拿什麽還?唉……”


    “老爺,這毛病我要是能改,也不至於在你這裏混飯吃啊!”馬猶毫無顧忌地露出一絲厭惡的表情。


    岑巍不悅地負起手,又冷冰冰地背過身去,“那你可以走了。”


    聽此,馬猶幹巴巴一笑,“老爺,我在岑家堡也呆了幾年,以前你吩咐的每一件事,我都給你辦得漂漂亮亮的,從不敢有絲毫怠慢。這正月第一天,在下說錯一句話,你怎麽就趕我走了呢?方才都是在下輸糊塗了!你老,別往心裏去!”


    岑巍轉過身,歎道,“老馬啊,你乃象翥,將來還有大好的前程等著你,這般嗜賭成性,實是不妥呀!”


    “知道知道,老爺放心,過了今天,我決不賭了!”馬猶賠笑一聲之後,拱手道,“老爺,先借我十來萬翻個本如何?”


    按理說,這錢不該借,可招攬一位象翥委實不易,岑巍猶豫片刻,給了他二十萬兩銀票。


    慕容酒以前並未見過馬猶,但聽過此人的一些風言風語,印象不是很好。見馬猶拿著銀票走了,便小聲地問道,“巍伯,你為何對馬猶如此寬宏?難道就因為他是前期象翥?”


    “也不完全是。”岑巍擺了擺手,歎道,“當年鎏孝王剿匪之時,馬氏一族全在烏桓覆滅了,馬氏也算忠烈之門。但一門僅剩馬猶一人,導致他的仕途不是很順,於是逐漸墮落。此人辦事倒是得力,可偏偏就是愛賭。”


    馬猶口中的“小刀子”,很明顯就是華浝,既然餘一仙都在華浝的手裏栽了跟頭,這區區一個馬猶,自是難逃被宰的命運。


    可不,半個時辰沒到,馬猶已經倒欠華浝一百五十萬兩銀子了。


    倒黴的不止馬猶一人,那個老實巴交的葛達,也輸了八十萬兩。


    至於常年呆在山莊的風娃子,也難逃厄運,但他輸了十幾萬兩之後,便就收了手,因此尚有一筆銀子過個好年。


    山莊之內,多了兩個新麵孔,乃兩個胖子,均為二十多歲,男胖子名叫潘津津,女胖子名叫張朵朵。


    這兩個中期巨持平時最喜歡胡吃海喝,手裏僅剩幾千兩小錢,華浝嫌少看不上,也就沒帶他們玩,——算是一種萬幸吧!


    兩位象翥,一名巨持,外加幾十個力士,聚在食樂園賭至下午,幾乎全部輸了個幹淨,一夥人墮淚傷歎,仍想賒賬繼續,不料岑紹帶著穀裕等人上了山。


    這位大少爺從那玄機城回來之後,就變得法不徇情,食樂園的一群人不敢繼續放縱,遂將賭桌一掀,各自散了。


    華浝帶著銀鐵麵盔,是何身份,無從得知,但看岑紹對待此人頗為禮遇,於是輸了錢的那幫人,也不敢繼續朝著華浝投以憤恨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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