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近戎進客廳時,男女平聲說笑的偌大屋子忽然安靜。


    所有人,於不同地方,紛紛將目光投向周近戎。


    誰也沒失了禮數。


    商仲安向來規矩有禮,先碰了下沈從珘胳膊,把人叫醒,後直直身板立在沙發前,向周近戎恭敬一聲:


    “周叔,您來了。”


    沈從珘睡得迷瞪,拽了一把商仲安西褲,借著力才站起身。


    他清了嗓子問好:“周叔,最近身體還好吧?”


    周近戎肉眼可見地蒼衰不少。


    周近戎笑得溫和,“還好,前幾天打高爾夫遇見你父親了,他身體比我好不少。”


    溫則行看周廷衍麵子,對周近戎叫了聲“周總。”


    本來該是親家,可溫則行嫁侄女,從訂婚到結婚,周廷衍這邊,長輩這層都是港島那邊的親屬在參與。


    周近戎身在盛北,人就跟隱身了似的。


    先前周近戎沒看上孤寡叔侄的溫家,溫則行也有所耳聞。


    小叔還沒看上娶情婦進門的周家呢,開什麽玩笑?


    在小叔眼裏,琬琬好到完美。


    侄女美如畫中仙子,一顰一笑皆動人,學曆不低,工作不錯。


    能跳舞,會畫畫,洗衣,做菜,樣樣做得好……


    越想,小叔心裏越升起一股氣。


    周近戎連個插足情婦都能娶,偏偏對這麽好的兒媳百般挑剔?


    麵向溫則行,周近戎滿口歉意,“兒子兒媳大婚我沒能來,實在是抱歉,辛苦你跟著操勞。”


    小叔雙手依舊不羈地落在西褲口袋裏。


    他半笑不笑,額角蕩著的幾縷發絲有些紈絝。


    “結個婚而已,小半天就完事,就是辛苦新郎,大婚前後領著一群朋友忙得腳不沾地,我這個做小叔的也沒伸上什麽手。”


    這話裏有諸多不滿。


    周近戎沒法說什麽。


    大兒子周廷衍與他的關係逐漸破裂,最後生分如今,都是他做父親的錯。


    他對兒時周廷衍造成的傷害,與他成長路上的陪伴虧欠,以及父子感情上的缺失,是什麽也彌補不回來的。


    這時,周廷衍單手抱著玖玖,另一手牽著溫沁禕從餐廳裏走出。


    “哥,嫂子。”周廷琛拎著禮品上前,“恭喜你們生了一個這麽可愛的小寶寶。”


    周廷琛已經敢直麵美得像仙子一樣的嫂子。


    不再對她萌生青春初期的心跳悸動。


    “謝謝。”溫沁禕回周廷琛的話,接著叫了周近戎一聲“叔叔。”


    周近戎應一聲,心底湧起無盡酸澀。


    確實,他和兒媳連改口環節都沒有過。


    人家不該稱他一聲爸爸。


    周廷衍始終麵色肅冷,高挺身姿立在那裏,背直得堅韌不摧。


    淺色襯衫,深色西褲,卻於無形中給人巨大的壓迫感。


    周廷衍冷涼目光從周近戎身上掃過,又落定在周廷琛身上,“去哪讀書了?”


    “西雅圖。”周廷琛馬上回答哥哥的問話。


    “不錯,美國港口城市。”


    周廷衍說完這句,再開口即趕人,“我們要開飯了,你們是走是留?”


    這話是對周近戎說的。


    周近戎眼盯盯看著兒子懷裏的男嬰兒。


    多麽好的小孩子。


    眉眼,鼻子像爸爸,嘴巴,下頜像媽媽,沒法用語言形容他有多好看。


    周近戎向前一步,“廷衍,我能抱抱孫子麽?”


    周廷衍沒回答,而是轉臉問玖玖:“可以麽baby?”


    玖玖看看周近戎,這個他從未見過的人,忽然看著周廷衍癟癟嘴,“爸比……”


    兩顆亮閃閃的眼睛就含了淚星兒。


    玖玖不想被這個陌生人抱。


    接著,他伸出小手手去抓溫沁禕肩膀,睫毛都濕了,“媽咪,抱~”


    至此,周近戎知道,他已經到了必須得走的時候。


    從正房走向大門的每一步,一步印著一個失敗。


    他欠周廷衍太多。


    再也回不去大兒子九歲之前的光景。


    快二十年了,無論周近戎做什麽,都無法填補對周廷衍的傷害與虧欠。


    無法延續這段突然斷裂的父子情。


    直到踏出四合院大門,周廷琛忽然問周近戎:


    “爸,如果人生重來一次,您還會愛我媽媽麽?”


    周近戎想起酒會上紅裙嬌媚的陳韻聆,她搖著高腳杯對他笑,那時她隻有十八歲。


    一陣絞痛襲上周近戎心頭。


    痛得他心口發悶。


    甚至目光恍惚,恍惚中,他看見了二十歲初的黃綰意。


    她一身淺色長裙,雙臂扶著港邊圍欄,吹著港島的風,回頭時,長發繞風飛舞,沐著第一次與他遇見那天的橘粉色夕陽。


    美極了。


    周近戎心髒痛得要死,“我不該愛任何人。”他回答周廷琛。


    ……


    四合院餐廳裏,菜美酒香,大家在談笑中和林惜凝視頻了一會兒。


    男人們都喝了酒。


    周廷衍胳膊一空下來,就搭到溫沁禕椅背上。


    他有意識無意識握住溫沁禕後頸,幫她揉按。


    她的修複師職業病已經初見端倪,後頸開始隱痛,把周廷衍心疼得不行。


    他說要把她送進國家文物局。


    她說等她成為一級文物修複師那天。


    餐桌上,不出意外,商仲安還是第一個酒色上臉的人。


    冷白臉變得粉粉的,像初春的桃花。


    映著他的白色高領毛衣,人又粉又欲。


    餐桌下,商仲安緊握白青也的手,身子也向她那邊傾斜。


    他微微垂臉,問白青也:“寶寶,你們今天說什麽高興事,能說給我聽聽麽?”


    “回家路上告訴你。”白青也低頭告訴商仲安,“你先好好吃飯。”


    ……


    這晚,回家的路上的星子格外亮閃。


    商仲安和白青也坐在後座,人有些醉,他微微靠著她肩膀。


    窗外,璀璨夜景在倒退。


    拉成一條條多彩的,虛幻的直線。


    他們就要離開這座土生土長的城市,去往另一處更加繁華的地方。


    “商商,我們有寶寶了。”


    白青也忽然拉過商仲安的手,握緊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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