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青也看著清純白淨,身骨卻怒氣憤然。


    商仲安助理橫臂將人攔下。


    “白小姐,我不建議您進去,弄不好會亂上加亂,萬一您再磕著碰著,院長更難做。”


    她什麽時候都會為他著想。


    白青也攥緊雙手,艱難停住腳步。


    她聽見商仲安說:


    “如果我爺爺還在,他根本不會讓我娶舒芸,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們去荒唐,去害死他的重孫,到最後又來欺辱我的妻子!”


    商仲安一句比一句音調高。


    話一落音,隨之而來的,是桌子掀翻,杯子轟然破碎的聲音。


    是商仲安把茶台給掀了!


    “有你們這麽不近人情的父母,是我商仲安一輩子的不堪!我從沒見過比你們更勢利,更薄情的人類!”


    白青也從未見商仲安發過這麽大脾氣。


    就像高高清月轟然爆炸。


    一瞬間,天塌地陷。


    院長辦公室裏爭吵持續,越發白熱化。


    “商仲安,你簡直幼稚到愚蠢,白青也要真那麽愛你,會忍心讓你斷子絕孫?她用一副生不了的身子拖著你,拽著你,她圖什麽?你自己說她圖什麽!”


    白青也低下頭,忽然苦苦笑了。


    她怎麽沒想過這些。


    愛情不該是商仲安的所有,他該有妻,有子,有穩定生活,有大好前程。


    而不是眼前的雞飛狗跳,一團亂麻。


    耳朵靈敏一些的遊客,隔著牆壁,都能聽見這些叮當亂響的不堪家事。


    而從始至終,商仲安苦於什麽?


    苦於他有白青也。


    接著,商仲安幾乎痛苦地低吼出來:


    “白青也身子變成這樣,你心裏不清楚怎麽回事麽?你到底要把人逼成什麽樣!”


    白青也緩緩捂住耳朵。


    她害怕聽見商仲安如此為難和痛苦。


    對,是害怕。


    他不該這樣。


    白青也深吸一口冷空氣,轉身向外走去。


    商仲安也不希望她聽見這些。


    隨即,白青也腳步頓住,靴筒灌進一縷縷冷風。


    那位身居高位,不怒自威的商父迎麵走來。


    商仲安助理向商父躬身,恭敬問好,“商局。”


    白青也緊緊握著手,細弱拳頭半露在衣袖下,於冬風裏微微顫動。


    但是她目光毫不閃躲,與這個中年男人直麵相對。


    可是,越走越近,商仲安父親的的姿態越低。


    終於,他停住腳步。


    麵前的白家姑娘啊,像一株高莖韌葉的花,任風怎麽吹,如何搖曳,就是堅忍著不肯摧折。


    商父忽覺於心不忍。


    商仲安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愛的人,多苦多難都放不下。


    那麽,她一定有她的可愛之處。


    但是,白青也隻能是權衡之後的棄子。


    商父穩住情緒波動的身子,看著白青也開口:


    “姑娘,求你放下仲安,我們做父母的,沒辦法讓他無後。相信你也是同樣心情,希望仲安好,希望他人生圓滿。


    你看你們身邊,周家長子添了一子,人生該這樣。”


    商父從沒覺得自己說話如此沒有底氣。


    寒風中的韌花不摧,他就要折倒似的。


    “以前我們商家對你苛待,對你不禮,仲安母親更是對你做下過分,又不可挽回的事,伯父在這給你賠禮,還請你海涵。”


    說著,商父向白青也緩緩彎腰,行下大禮。


    白青也手心被自己攥得生疼。


    她看不見,甲縫裏已經滲進一圈掌心割破的鮮血。


    現在,白青也耳邊隻有呼嘯寒風。


    除了風,她什麽都聽不見。


    房裏的母子爭吵,房外的低聲懇求,白青也都聽不見。


    在她發不出一聲的時間裏,商父始終保持躬身姿態,沒有起身。


    倏地,風將白青也身子吹得一趔。


    她才恍然看著中年男人壓彎的脊背,以及他頭頂冒出的些許灰發。


    他是商仲安的父親。


    他給了她最愛的人商仲安的生命。


    白青也鬆開緊握的手,似是放開一切,包括她自己。


    更包括商仲安。


    她沒有掉一滴眼淚。


    “賠禮不能贖回人命,你們誰也賠不回我兒子,賠不回我和商仲安八年的付之東流。我不會原諒,所有賠禮在我麵前,都不值一提。”


    白青也走了。


    清理不淨的冰雪地上,落了她兩滴紅血。


    風一吹,血液很快和冰碴凝在一起。


    商父雙眼將那兩滴紅模糊起來。


    他直起身回頭看。


    白青也孤零零的,瘦瘦的,一步步向外走去。


    忽然,那麽猝不及防,她踉蹌兩下,扶風弱柳一般,“呼通”一聲摔進了牆邊雪堆裏。


    摔得很重。


    好像人忽然恍惚,忽然不受控。


    商父強忍著閉了閉眼。


    再睜眼,商仲安助理已經跑過去,白青也卻雙手撐著雪殼,自己掙紮著爬了起來。


    雪上又開出幾抹紅。


    是她掌心的血。


    白青也身上積雪與塵泥也沒拍,頭也不回,繼續艱難地向外走。


    “白家姑娘。”商父喊她一句,“你想要什麽?”


    這時,白青也終於停了下腳步。


    她沒有回頭,更沒有猶豫,“要商仲安長樂永康。”


    -


    這天,故宮東院附近殿宇以突發狀況為由而提前閉館。


    本地遊客,外地遊客均得到了高額賠償。


    外地遊客另外補貼了當日食宿。


    ……


    院長辦公室的門壞了,不能再合上。


    商仲安站在蕭肅冷風裏,冷白臉頰印著一道紅痕,是指甲刮傷的紅色血痂。


    他手抖得煙都點不上,打火機“啪嗒”掉在地上,滑出好遠才停。


    商仲安定了定氣。


    立即向上級請示調離崗位,他要去任何城市,哪怕降職也會無條件接受。


    隻要能離開盛北。


    商仲安要帶白青也離開土生土長的城市。


    離開魔爪一般,毫無人性的親情桎梏。


    調職實在不順,商仲安做好了哪怕頂風,也要帶白青也出國的準備。


    這通電話打完,商仲安深呼吸後,又打給白青也。


    好在,她接了。


    他盡量保持呼吸平穩,聲音不顫。


    “寶寶,你在哪?我過去找你。”


    “商商。”白青也同樣讓自己聽起來無恙,“我先回家了,你不用操心我。”


    商仲安抬步,快速向外走,“我現在回去找你。”


    “你不要著急。”清淚順著白青也臉頰無聲流下,一滴滴往下砸。


    她抹了抹眼睛,“商商,今年的雪,我陪你看完了,以後就不陪你了。嗯……你不要不開心,也不要執拗……人生裏不光有雪景才好看,色彩那麽多,你不該隻看得見白色……”


    “白青也!”


    商仲安急急叫她,風吹得他眼睛好痛,“你要敢出事,或者消失,那麽同樣,世上再無商仲安。”


    “我哪有那麽傻。”


    電話裏白青也語氣輕鬆,“我要去找我爸媽,他們說商家不是良緣,我該有更好的歸宿,對不住了,商仲安,我們沒有好好遇見,也沒有好好結束。”


    白青也掛斷了電話。


    再回身,熟悉的房屋糊成一片霧氣水膜。


    那些模糊的斑斑點點裏,每一處,閉著眼她都知道哪裏有什麽。


    她有好多想要帶走的東西。


    可是最後,白青也隻拿了商仲安一幅毛筆字。


    外加身份證和護照。


    臨出門了,白青也忽然發現婚戒丟了,左手無名指隻剩一圈戴過戒指的淺淺痕跡。


    直到這時,白青也終於放聲大哭起來。


    她一邊像孩子一樣嗚嗚哭著,一邊擦眼淚,發瘋似的滿屋子找婚戒。


    除了明麵,白青也完全不顧自己什麽樣子,在地板上趴著,跪著,鑽床底……角落,縫隙,都一一找遍了。


    但是哪裏都沒有那枚商仲安給她套上的戒指。


    也許,戒指就沒掉在家裏。


    在車裏,在路上,在故宮……唯獨不在這段早就預示結局的愛情裏。


    ……


    商仲安到家時,從不違章的他,手機接連蹦進幾條違章信息。


    他紅著眼開門。


    隻一眼,人就如跌入萬丈深淵。


    白色短絨地墊旁邊,有一枚亮閃閃的圓環。


    那是他送給白青也的婚戒。


    商仲安喉嚨似被無數碎玻璃割破,又鑽進肉裏,痛不言說,“寶寶,我回來了。”


    但是,再也無人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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