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歲的他給過兄長很多幫助麽。他閑在家裏看書的時候也會突然想到這種問題,但他沒問沈鐸,也沒問前來探望他的母親。左右是他現在給不了的東西了,問與不問都隻會讓人徒增失望,再現實一點想,或許他失去本身的能力亦是寧予杭憤怒的原因之一。


    寧家從不養閑人,母親袒護,但做兄長的也沒放棄過逼他出息的念頭。


    可怎麽說那都是大哥呀,他都不計較他的粗暴了,他就不能再對自己心軟一回麽。多少,也要給他一點時間吧。


    寧家小少爺越想越低落,車子開進郊野,他懶懶抬起腦袋去瞧,隻覺得景色如舊,記憶中盛夏的草木如何繁盛,眼前就還是那個生機勃勃的模樣。


    他看得犯困,靠在後座迷迷糊糊闔了眼,等再醒來,車窗外便是匆匆打傘來接他的管家。


    半山的建築恢弘氣派一如往日,與雲山苑那種沉於水底般的靜謐不同,別墅裏鬧騰,客廳聚著許多人,孫輩裏的兩個雙胞胎已經長得很高了,在廳裏追著許靖舟滿地跑,管家領他穿過內門進去時險些被他們撞得摔了跤。


    孩子們正興頭上,一見他來,相繼蹦跳著喊小叔,許靖舟也跟著胡鬧,弄得管家不通傳整個客廳的人也都知道他回來了。


    他和兄嫂打了招呼,又將三個小鬼頭趕到一旁以防他們撲壞他懷裏的花,老太太正在沙發上跟舊識閑聊,遠遠瞧見他,楞了一記,隨後什麽都顧不得了,隻管起身朝他急急走來。


    她叫他心肝,也隻這一聲心肝便叫得寧家小少爺心裏些微的陌生感煙消雲散。他上前扶住了母親,獻寶似的將一捧寶珠茉莉呈到她眼前。


    接了花束的老太太驚喜羞怯得像個小姑娘,他笑起來,牽著她的手明知故問:想不想我呀?


    想。母親立刻攏住了他的手,柔聲說,誰也不想,隻想我的心肝。


    寧家小少爺被她哄得心滿意足。


    一屋子的男賓女眷都露出了善意的笑容,老太太讓管家拿瓶子來裝了花束,又仔仔細細將他上下瞧了一圈才帶著他問候在場的親族長輩。他對成年後的人際往來沒有任何印象,但有母親和兩個哥哥在旁陪同,那些記憶裏嚴肅正經的叔伯倒也不曾為難他,許是聽聞他前不久出過車禍,他們甚至也不大提及他的過去,隻略微關照便各自應酬去了,唯有秦家夫人拉著他的手嘆息,語重心長叮囑他要懂事,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別再讓母親傷心。


    她說這話時叫老太太嗔怒地瞪了一眼,寧予桐起初還茫然著沒反應過來,但隨即想起她跟母親是閨中密友,知道的事情自然比旁人要多一些,便也不覺得有什麽奇怪了。


    他在一樓見了一圈客人,但環顧全場,卻唯獨不見兄長的蹤影。


    那人是不會缺席這種場合的,他問管家,管家說先生還在書房開會,他瞭然,在沙發上安分喝完了一盞茶便起身同母親作別。


    老太太問他去哪兒,他說找大哥,結果還未離席就被攔下來了。


    你大哥正忙呢,找他做什麽?她製止他,你要是悶了,我叫舟舟陪你上樓玩兒。


    不用了,我去跟他問個好。他安撫母親。


    可老太太還是不願讓他走。


    他待會兒出來你們就見著了,她說,何必這麽刻意,他當得起麽。


    她的言談間處處顯露著不滿。


    寧家小少爺哭笑不得。


    大抵兄弟倆的爭執在她心裏留下了太過惡劣的印象,因此他感覺她提防兄長就像提防一顆定時炸彈一般警惕緊張,盡管這情有可原,但他們終究沒有鬧到驚天動地撕破臉的地步,粗魯的行徑從好的方麵來說也隻是因為寧予杭擔心,即便他心懷顧慮,也猶豫,可除了那一次之外他從來沒有傷害過他,他們沒理由就此變得生分。


    不管怎麽說他都該去見他。


    寧家小少爺彎腰跟母親撒嬌,費盡功夫哄了半晌老太太才不情願地鬆了手,但沒等他走開,她又拉著他交待不要久留,見過了就出來,以免他大哥又要造孽。


    造什麽孽呀。他覺得好笑,可還是乖乖承了母親的囑咐,離開前又不忘從席間順走了一碟白玉卷。


    幾刻鍾耽擱下來,兄弟倆這會兒才見了麵。


    會議已經結束了,但寧予杭還在辦公桌後頭想事情,他問兄長怎麽沒到前廳應酬,對方不回答,隻將桌上一袋東西收進抽屜裏,緊接著又沒好氣地拉著臉瞪他。


    換做旁人此刻或許就要膽怯,但寧予桐見慣他拿腔捏調的模樣,不得回應也無所謂,隻把手裏的點心放了,自顧自掃開桌上一摞文件坐了上去,甚至還好脾氣地往他嘴邊遞了一口吃食。


    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較勁半天,最後寧予杭就著他的手吃掉了那塊白玉卷。


    寧家小少爺不知道自己險些又要挨罵了。


    盡管他乖巧盡責知道哄人,但從他進門開始,寧予杭就在心裏逐一細數了他的罪狀,好比如不知體貼,貪玩兒,不同家人親近,等等等等,最重要的是三個多月不見,一進來連句正經的問安都沒有,光是一個勁兒往他嘴裏塞點心,難不成他以為所有人都像他一樣貪吃麽?!


    寧予杭麵無表情咽下了甜膩的點心,一邊數落一邊抬眼打量他。


    人呢,大致瞧著沒躥個兒,隻是頭髮長長了許多,即便出門前打理過了也還有幾縷碎發貼在耳根上,衣著更是隨意,好歹是家裏小輩兒的百日宴,結果他連件得體的襯衫都不穿,套著一身t恤牛仔就回來了。那酒紅色的上衣倒是顯得他白,可衣擺領口寬大,走起路來能灌風,乍一看反倒叫人覺得他無緣無故又瘦了一圈——總之就是沒規矩,全身上下都由著性子胡來,假若還有什麽合乎禮儀的地方,大概也隻剩下他頸子上懸著的一條翡翠觀音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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