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是逗弄家裏人還不夠,連舊友都要遭寧家小少爺的調侃。


    蔣銳是拜訪得最晚的一位客人,他忙碌,人還沒醒的時候匆匆到過一次醫院,隨後便前往新加坡出公差,一直到最近才抽得出空閑來探望。他一早知道小孩兒失憶了,進門前也和秦崢通了氣兒,可這是他們頭一回見麵,即使有備而來他也難免緊張,但剛敲開門呢,就像招小狗似的被叫過去了。


    怎麽,好些了?他先問病床上的小少爺。


    寧予桐乖乖點頭。


    蔣銳瞧了一眼他的手,還想問,但話到嘴邊又打住了。


    他忐忑,生怕說不好就要露餡兒,但寧予桐隻是抱著腰枕上下打量他,沒盤問,卻也不笑,吊著一顆心等了半天,結果小孩兒隻伸手來小心翼翼拍著腰腹問他是否康健。


    蔣銳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疑惑擰眉,等見著沈鐸遞了眼神才頓悟,險些嗆噴了喉嚨裏來不及下咽的一口水。


    小兔崽子!拐彎抹角的,居然就為了問他腎還好不好?!


    都多久的事情了,年輕時誰沒禍害過人呢。蔣銳不知道他記得的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對著他點了好半天手指頭,作勢要訓,但叫他壞笑著躲到沈鐸身後去了,碰不著,因此隻能兇巴巴嚇唬:不管你信不信,你蔣哥我現在潔身自好,潔身自好懂不懂?應酬完了司機都把我往家裏送,我現在有人了你知不知道?!


    你怎麽還這麽愛打人!寧予桐不信他的說辭,笑得分外促狹,又問他,誰呀?


    蔣銳哼著氣,環胸坐下了,看了沈鐸一眼,才賣關子一樣說,往後你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隻怕還是騙人的。寧家小少爺腹誹著,權當他在開玩笑,囫圇敷衍了,又尋了別的話頭來跟他聊,問他現在都做什麽營生,近況又如何。


    其實這些事情沈鐸早先便告訴過他了,但他就是想聽客人們再講一遍,似乎他們的敘述越完整,他就越能清楚地想像二十三歲的自己到底過著什麽樣的生活。


    蔣銳手裏攥著一家星圖娛樂,同樣是和頤品傳媒一樣別有用意的存在,但裏頭上不得台麵的東西卻要多出些許。蔣家曾祖出身江湖,做買賣不問黑白,三教九流都打交道,蔣銳也承襲了一股子匪氣,說起話來一如既往直率刻薄,卻也不吝嗇誇獎。


    寧予桐問他們倆在生意上算夥伴還是對手,他欣然說,當然是合作夥伴了,你厲害著呢,就跟頤品的招財貓一樣,腦子靈精,又不好招惹,傻子才當你的對手。


    這話聽著像是奉承,寧家小少爺半信半疑。


    騙你做什麽!蔣銳正要再開口,卻又像想起什麽似的頓了一記,最後隻嗤笑,說,也不看看你是誰教出來的,那手段,那魄力,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我可惹不起。


    他裝模作樣拍心口,招了寧予桐一聲笑,正在一旁拿刀削果子的沈鐸也跟著抬眼盯他。


    他是晌午來的,一聊便聊到了傍晚,寧家小少爺要留客,他推了,見小孩兒眉開眼笑的,覺得自己盡到了外家哥哥的責任,便拂了衣擺施施然起身作別。


    沈鐸送客人離開,在走廊上又閑聊了兩句,公事,關於一個計劃在法國動工的投資項目。蔣銳簡單交代了進展,走到電梯前,突然又轉了話鋒誇他能養人。從前是,現在更是,做母親的都未必能把孩子收拾得這樣服帖,他倒有能耐,連老太太都讓步了。


    不過,真的是老太太的主意?他問得很直接。


    沈鐸抬手摁了電梯。


    客人又問:他居然一點兒都沒懷疑過你?


    沈鐸沒說話,算是默認,單手插著兜等他下文。


    蔣銳笑了一聲,良久,又感慨一樣說,老三哪,一個人要是當過了騙子,那他往後再說什麽就都沒人信了,你明白嗎。


    沈鐸側了頭,斜著眼睛瞟他,那眼神就跟毒蛇吐信一般叫人不寒而慄。


    客人的嘴角還是掛著吊兒郎當的笑。


    不討喜麽,但凡是實話那都討不了喜,他做慣了壞人,不屑像秦崢那樣把話憋在肚子裏。他知道欺瞞一個人的各種糾結,也明白不到萬不得已沈鐸並不會這麽做,但再為難,他還是忍不住為那小孩兒抱不平——的確,一直以來沈鐸所給予的都是摘星攬月一樣叫旁人難以企及的愛意,可同時他的自私和殘忍也在這份感情裏暴露無遺。要將這樣的男人當成白頭偕老的對象,被深愛,卻也被欺騙,蔣銳說不清這對小孩兒而言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或許這就是心願得償的代價。他實在可憐。


    兩人一時無話,蔣銳籲了氣,正要再透露旁的消息,卻突然隻聽沈鐸說,改天有空,叫你家小朋友過來吧。


    他的語氣仿佛閑話家常一樣隨意。


    蔣銳訝異轉頭。


    不是吧,他拿手肘撞了老相識一記,這就計較上了?!


    叫他來陪人解悶兒,沒別的意思。


    那怎麽就挑他了?!


    他們談得來,沈鐸仰頭看樓層顯示,還有,既然是你中意的人,日後總歸要帶出來見麵的,不是麽。


    ……你知道的倒多!蔣銳悻悻。


    沈家老三不是隨便就能接納外人的脾性,同理,他們所處的這個圈子也並非誰攀附了關係便想進就進的,那個他未曾謀麵的尤楊即是最好的例子。他們的交情關乎家世,卻也不僅止於家世,這也是為什麽他遲遲不肯讓家裏那個沒分寸的小王八蛋露麵的原因。就連寧予桐那時都撐得辛苦極了,蔣銳心想,可不是誰都擔得起他的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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