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走還能怎樣呢。那麽明顯的情緒,寧予桐早就察覺到了。惱怒他喝了太多酒也好,又或者不理解他在夜場裏跟人動手也罷,既然這個人是不情不願帶著火氣來的,那不如趁早請他回去,也好叫他們都痛快了,省得他已經招惹一身的煩心事,還得來麵對這張閻羅一樣的臉。


    「你沒聽懂嗎?」酒勁遲遲不散,寧家小少爺揉捏著太陽穴,又催促說:「回去吧。」


    他不想再讓沈鐸目睹這麽狼狽的姿態,更不願意解釋動手的緣由。正如寧予杭厭惡沈家一般,沈鐸向來也反感他的兄長,他們交惡早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何必讓情況更糟糕。


    他轉過頭,等著沈鐸離開,然而半跪在他跟前的男人隻是盯著他看,連動都沒動——沈鐸哪兒有動彈的心思呢,他滿腦子沸騰的怒火都要把理智燒光了。聽聽,他想,這小王八蛋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說的什麽話。


    沈家老三真真被氣笑了,抬手板過那細白的下巴就問:「趕我走呢這是?」


    寧家小少爺一滯:「……不是。」不想待著的人分明是他自己。


    「那催得這麽急做什麽?怕我罵你?」


    沈鐸對他的辯解置若罔聞,手指頭捏得下巴尖兒都紅了一塊:「也對,怎麽可能不罵?胃潰瘍,居然還是老毛病,這幾年誰他媽敢叫你在宴席上喝那麽多酒?應酬?身邊那個副總和助理都是吃白飯的?!我沒回來就算了,回來了你還非得這麽喝,賭氣呢?賭氣要折騰的也該是我而不是你!」


    「寧予桐——」他沉聲質問:「六年了,我還是教不會你要惜命嗎?!」


    這小王八蛋到底要多久才能明白,折磨身體永遠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自己託了一個又一個,那麽多人幫著他,好容易平安看顧到現在,哄也哄了陪也陪了,連床也一併睡過,可他狠心起來照樣把自己往死裏送,送得若無其事甚至義無反顧,決絕得可怕至極。


    大概料想不到他會發這麽大的脾氣,寧予桐一時間被捏得不覺呆愣,但很快他反應過來,並且變得同樣憤怒。他打掉沈鐸的手,忍著太陽穴鑽心的疼痛正色反駁:「我沒有不惜命!」


    「沒有不惜命你三番五次這麽喝,還去秦崢場子裏跟人家動手!」沈鐸看一眼他額頭上的淤青便火大:「照著腦袋砸酒瓶子?誰教你這些不上道的玩意兒!要是那幾個人喝高了你他媽怎麽辦?!」


    寧家小少爺仰著臉瞪他:「以前那些是應酬,要應酬怎麽可能不喝酒?至於現在,我就是賭氣!我不高興了,你想管呀?晚了!」


    不承情就作罷,可人人都要同他翻陳年舊帳做什麽。


    「沈氏讓利三成給頤品,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我不在乎那些東西!」


    「那你想要什麽?」沈鐸厲聲逼問:「我的命嗎?!」


    「你真敢把命賠給我我也敢要!」


    寧予桐簡直氣狠了,當即抬腳就要踢他。


    沈鐸側身躲開,還沒仔細檢查,因此忌憚他身上有傷,擒著手把人摁進沙發裏頭卻不敢發狠,壓製間叫寧予桐咬了一口,他吃疼,橫手便掃掉了沙發旁的擺飾,陶瓷登時碎了一地。


    眼見寧予桐還要掙紮,他幾乎是貼著鼻尖沖人咆哮了:「鬧夠了沒有?!」


    「沒有!」寧家小少爺在他身下像隻被激怒的小獅子一樣呼哧喘氣,眼眶通紅卻不肯掉一滴眼淚:「你明明知道!沈鐸,你明明知道的——」


    「知道又怎樣,」沈鐸臉色陰沉:「該給的我都給了,貪心的後果你還沒嚐夠嗎?」


    寧予桐整個人顫抖得快連牙齒都咬不住了。


    他在黑暗中和沈鐸僵持——在過去,有很多個這樣濃烈沉鬱的夜晚,月光往往隱沒在陰雲背後,永遠隻有綿綿無盡的海潮聲伴他深夜入睡,又在噩夢中反覆驚醒。


    驚醒之後他便再也不敢入睡,更不願意回到寂靜冰冷的主臥去。這麽些年,他總是一個人攏著毯子坐在旋梯上等待日出,一個人吃味如嚼蠟的飯食,如同幽魂一般在這座空闊的籠子裏遊蕩,最後還要為了一家他其實根本就不想接手的公司殫精竭慮,同時提起十足的精神提防那些個心懷鬼胎滿是算計的老東西。


    他總以為自己做得足夠好了。磕磕絆絆地學著長大,學著獨立,強迫自己在人情世故上變得遊刃有餘,結果他都得到了什麽呢。所有的努力在現實麵前毫無用處,揭下精心粉飾的表象,背後的嫉妒讓他無所遁形。


    他嫉妒那些女伴、嫉妒尤楊,嫉妒理所當然站在沈鐸身邊的每一個人。那些原本就屬於他的愛意,他甚至都接受它可以是殘缺的了,憑什麽還得自己低聲下氣去求。


    求到那麽一丁點兒,還要被人居高臨下地指摘他貪心。


    這個人明明都知道,知道他在乎的是什麽,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麽。


    寧予桐的腦袋一片空白,盡管手上的桎梏慢慢鬆了力道,但他良久才回過神來,在黑暗裏怔忪地與沈鐸對視,隨後抬手狠狠打了他一記耳光。


    「滾——」寧家小少爺顫聲說:「滾出去,滾出去!」


    這顯然是意料之外的不歡而散。


    沈鐸踉蹌著被推出來的時候火氣便消下去了。


    寧予桐那記耳光打得狠,半邊臉頰火燒似的疼著。他站在走廊上,麵對緊閉的房門,直到聲控燈熄滅了也沒有挪動一步——他走不了,這扇門背後歇斯底裏的哭聲像藤蔓一樣纏住他的腳,又如同冰霜般凝凍他的心髒——寧予桐在哭,這是他唯一能意識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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