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於家的女兒。」於曼頤說,打招呼的胳膊舉著,寬鬆的袖子往肘處滑落,露出的小臂在太陽底下白皙發亮,腕上還有一串藍瑪瑙石的手鍊,是她自小就在戴的。


    「好姑娘。」船夫誇獎道,而後一撐杆子,從橋洞下麵鑽過去了。於曼頤又跑到橋的另一邊看烏篷船遠去,心想,她還沒有帶宋麒他們坐過這種船,下次來城東是可以坐船的。但她又想,上海雖是大都市,也未必沒有河道,或許人家並不覺得這些船很稀罕。不過不稀罕就不稀罕吧,她也沒有什麽更拿得出手的地主之誼。這些從另一個世界來的年輕人一次又一次地將她帶入先前不敢想像的所在,她已經不知道該做什麽才算得上足量的報答。


    於曼頤就這樣抱著感激和邀請的心情回了學堂,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叫她報名後來備課室知會一聲的宋麒不在了,桌旁隻坐著方千和另外兩名學生。


    「是政府來人叫孟先生去縣裏,」方千告訴她,「宋麒不放心,就跟著一道去了。曼頤,從你家到縣政府要很久麽?」


    「上次二叔他們去開會,」於曼頤說,「在縣裏睡了一夜才回來。」


    「他們中午才走,那今天恐怕是回不來了,」方千瞭然,「或許明天會回來。」


    然而兩個人第二天也沒有回來。


    於曼頤覺得方千對自己所說的那句話簡略掉了很多內容。他們三個學生私下顯然是就此事有過一些討論,但他們沒有邀請於曼頤參加討論。他們在她在場時都裝得很鎮定,很寬心,和學堂的老師也是這樣說:


    「今日不回來,那就明天回來。明天不回來,後天一定就回來了。人在途中,總會被意外耽擱。」


    他們這樣一致對外的說辭讓於曼頤有些失落,她覺得雖然他們對她很好,但還是沒有將她當成自己人。不過她也確實不是與他們一樣的年輕人,正如他們都覺得於曼頤去學畫是因為喜好,因為他們去讀自己的專業就是因為喜好,而於曼頤很清楚自己的喜好不重要——人的寂寞總是來源於無法被旁人感同身受的處境。


    她的寂寞延續到了第三天深夜。於曼頤本以為宋麒他們今夜也不會回來了,她幾乎在想,如果再不回來,是不是要去問於老爺報官了,畢竟這年頭路上劫道的也很多。她腦子裏要思索的事一夜之間變作先前的好幾倍,上床時先思考今日的英文和算術課,再因為明日就能去畫室上頭一節課而輾轉反側,最後終於有了些困意,又惦記起沒有音信的宋麒。就在此時,她聽到了於家大院門房處傳來了微弱的卸馬車的聲音。


    於曼頤的困意驟然消失。


    馬蹄聲噠噠,很輕的聲音,但因為時間太晚,而她頭腦太清醒,就變得非常清晰。她起身披了件外衣,將窗戶打開向外望,很快看到了一老一少兩道身影從黑暗裏顯出來。他們低聲說了幾句話,在於曼頤的窗戶下分開,畢竟宋麒當初挑房子時的要求就是離她住的地方近些。


    他們回來了,於曼頤合該鬆下一口氣,可她心裏總覺得不踏實。縣城來回,又有馬車,不該是三個日夜的路程,也不該這麽晚才回來。她站在窗前向下望,很快意識到自己為何覺得奇怪——宋麒忙了這些日子才回於家,卻不急著回自己的房間,而是站在和老師分開的地方,對著黑暗思索了很長時間,才微動了下身子,有了離開的樣子。


    於曼頤又在窗戶上趴了一會兒,覺得事情變得更奇怪了。因為即便宋麒此刻離開了,但他所去的方向,也並非是自己的房間。


    他往於家那處荒廢的地窖方向去了。


    17 ? 學堂見聞(四)


    ◎地窖再遇(已替換)◎


    於曼頤又開始生宋麒的氣了。


    他方才若是能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間,於曼頤現在恐怕已經睡著了。但他偏偏不回,他偏偏要去那個對她而言有些不同的於家地窖。他去那裏做什麽?他怎麽不睡覺?他為什麽三天才回來?好奇心把於曼頤逼得在床上輾轉反側,她逼著自己閉眼入睡,然而黑暗裏全是他那道有些孤獨的背影。


    最終,她還是從床上爬了起來,點一支蠟燭,穿上去年秋天去地窖裏找他時才會穿的深色衣裙,躡手躡腳地跑出了房門。


    黑暗裏有一點火,是於曼頤手裏捧著的燭火。整個於家都睡了,隻有她和宋麒醒著,就像去年的很多夜晚一樣。可他們又不一樣了,他是於家的客人,她是於家讀了書的女兒,而這一切的源頭都可以追溯到那個他被她帶進地窖的秋夜。


    木質的樓梯這樣陡,輕輕一踩便會發出吱呀的聲響。於曼頤猜測是這棟宅子比去年更舊了一些,也更脆弱了一些,它這兩年老化得尤其比往年快了。她幾乎是立著腳尖跑下了樓梯,避免它產生更大的聲響。待走到了院子裏,於曼頤終於鬆了一口氣。


    月光足夠亮,她吹滅了蠟燭,沿著那條熟悉的道路去地窖裏找宋麒了。


    於曼頤的出現使正在忙碌的宋麒猝不及防。


    頭頂的地窖門被「喀拉」一聲拉開,宋麒還當是於家人巡夜的門房聽見了他從地底發出的聲響。然而跳下來的不是門房,而是於曼頤。她個子比去年高了許多,這種區別在低矮的地窖裏尤其明顯。


    他看著她走到他身邊,對他手頭所做探頭探腦地好奇。宋麒覺得此刻的於曼頤很像一隻鳥雀,她從地窖門外飛了進來,落在他桌邊,目光在他手腕上跳來跳去,讓宋麒一時不敢有額外動作。這隻鳥雀盯著他手頭作品觀察許久,終於抬頭問道:「你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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