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甲服務生們也都領到一份蛋糕,他們整整齊齊站成一排,整整齊齊端著盤子,七嘴八舌地道謝,然後站原地吃起來。


    我注意到我的同學「顧少」端著盤子沒動靜,他認真地看著許遠,然後喊他過來坐。


    許遠好像不想過來,但老闆推了他一把,他就聽話地走過來,他像摩西劈海一樣,人群向兩邊傾斜歪倒,給他讓出一條狹道,於是許遠就坐到了顧少與我之間。


    「許遠,你好乖。」我聽見顧少笑著說。


    「什麽?」


    「你站那兒吃蛋糕的樣子好乖。」


    許遠把盤子放桌上,不鹹不淡地說:「客人給東西,我們都這麽吃。」


    顧少轉身在沙發背後摸索了一陣,他身後堆滿了各式禮品袋子,他找出一大一小兩隻塑封著的白色盒子,我眼尖,黑黢黢的環境裏瞥見了上麵的圖案,大盒子是遊戲本,小盒子是最新款iphone。


    顧少把盒子拿給許遠:「這些我都有,送你了。下次帶你打遊戲。」


    「謝謝顧少,但我不打遊戲。」他往回推。


    周圍人開始起鬧,我年輕的男同學並沒有氣餒,他壓著聲音說:「今天給個麵子,下次沒外人的時候再拒絕我。」我知道他在哄著許遠收下禮物。


    說到這裏,我故意賣了個關子,問鬱風:「你猜,他最後收沒收?」


    鬱風想也不想,「收了。」


    「呀,怎麽猜出來的?」


    鬱風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欲言又止,最後什麽都沒解釋。


    鬱風竟然都說對了,他很了解他的朋友。


    許遠收了東西,對顧少微微一笑,忽然抬起蛋糕盤子猛地糊到顧少臉上,笑著說:「生日快樂!」


    顧少愣了一秒後彈起來反攻許遠,從蛋糕托上抓了一大把蛋糕抹到許遠臉頰上,「好啊你,敢偷襲我!」


    他騎到許遠腰上,他們大笑著扭打起來,其他人很快加入戰局,顧少是眾矢之的,所有人都在糾纏他。我看到許遠很快趁機溜得遠遠的,靜靜站那兒拿紙巾擦臉。


    後來大家開始拍照,拍了很多,我的頭像就是從其中一張合照裏截出來的許遠,他原本隻是局部,被我截成了特寫。


    有一些人和我一樣吧,用陌生的神顏做頭像,或者是某個明星。請相信我,許遠的相貌遠勝這些年來林林總總的內娛男明星。


    六年來我中途用過別的頭像,但最後總會換回這張,他露出兩排白牙大笑著,淩亂的額發沾著奶油,臉上殘存七彩色素,眼睛裏星芒迸濺。我想當時拍攝者一定開了閃光燈,他的臉被剎那強光打得十分立體,有種膠片感,像舊時光裏走來的少年美人。


    唉,朋友們,我實在很難解釋,為什麽會在六年間無法放棄一張頭像,他好像有魔力,我從他臉上能自動聯想到永恆的青春和美好。


    我很努力地向鬱風解釋我這種怪誕的舉動,如果他不能與我從那張臉上得到同樣的感受,他隻會覺得我誇張、文藝病,腦子被浪漫淹壞了。


    「他是這樣讓人迷戀的人。」


    鬱風卻輕易認同了我的觀點。


    「他現在在哪裏呢?」我很得意,居然無意識問出了一開始鬱風問我的問題。


    這時有服務生過來提醒我們,兩點要打烊。我對鬱風說,走,換個地方。cafe & wine 出來就有24小時便利店,我們走進便利店,裏麵暖氣開得很足,店員正在櫃檯後打盹。


    我要了兩杯銀耳燉雪梨,兩隻烤紅薯,我們坐在角落的白色塑料小桌接著聊。


    我拋棄剛才的問題,換了一個問:「你說前陣子見過他?在哪裏?」


    「就在成都。」


    「噢,他來成都做什麽?」


    鬱風喝多了酒容易感到口渴,他一口喝光了銀耳燉雪梨裏所有的液體,那些昏濁、黏稠和泛黃一股腦灌進他胃裏。


    他對我的問題表現出輕微煩躁,許久不做答。


    24小時便利店用的頂燈亮白晃眼,我猜色溫得超過6000開,更適合嚴肅專注的工作,不適合我們的閑談。我的朋友在這種燈光下頗像一尊石膏雕塑,因為他臉蛋白皙、幹燥,眼睛因醉酒而空洞。鬱風不是一個笨嘴拙舌的人,他總條分縷析、就事論事,從不把「自我」作為敘事的主體,他會為了修建學校與人據理力爭,也會把柑橘的種植技術講得頭頭是道,但他很少用到這種表述:「我覺得、我喜歡、我認為、我反對、我想要……」。


    我把我此刻對他沉默的不滿直接告訴他,然後說:「許遠和你不一樣,他哪怕不得不照做,也必須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表達出來。他好像性格蠻強的,脾氣也不小。這樣好,活著不憋屈,把話說出去就像把包袱丟出去,心裏輕省些。」


    鬱風輕輕笑了笑,「這樣就是好嗎?輕易地把不成熟的想法說出來,把包袱甩到聽的人身上,自己輕省了,然後嘴巴一抹說自己隨便說說……」


    我問:「你是說許遠嗎?他對你說了什麽。」


    鬱風把剩下雪梨和銀耳的塑料杯丟進垃圾桶,沉沉的「咚」的一聲,把打盹的店員嚇了一跳,驚恐地望向我們。


    「他到成都找我……他說:鬱風,要不我們試試吧。」


    我那小心翼翼的猜測在這句話後得到了完全的證實,許遠和鬱風這對朋友,他們的關係不止朋友那麽簡單,在鬱風發錯消息時、認真聽我談論許遠時、以及見到我頭像時、三年來每個節日來臨時,草蛇灰線、伏筆多年,他對他的曖昧貫穿始終。我終於剝開了鬱風深藏的情緒,名為「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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