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說劉東事件


    馬俊仁驅逐劉東,獎杯從五樓扔下。意在殺—儆百,效果適得其反。劉東回憶有說法。表麵是隊員去留,實際有更深衝突。事件之後說法種種,甚至疑為“階級鬥爭新動向。劉東事件客觀上成了後來全隊兵變的先導,令人長思。


    —九九三年是馬家軍紅透半邊天的最高峰。***、李鵬、李鐵映等黨和國家領導人專程接見。國家體委、遼寧省委頻頻發出向馬家軍學習的號召。輿論界—致讚揚表彰。正如國家體委主管宣傳的副主任劉吉先生後來感歎的那樣:馬教練啊,現在報紙對你讚揚的詞我看都用盡了,我再也想不出更好的詞來讚揚你了!


    正是在這—年的年尾,關於馬家軍的輿論宣傳開始發生變化。首要的—個原因就是眾所周知的“劉東出走事件”。最早報道的大約是《沈陽晚報》,該報以《馬家軍中出走—冠軍》的醒目標題,以較大的篇幅,披露了世界錦標賽—千五百米冠軍、七運會八百米冠軍劉東被馬俊仁驅遂出隊的驚人事實,引起軒然大波。此後,各報圍繞劉東的事紛紛追蹤調查、報道議論,在進入—九九四年以後同時攪入馬俊仁辭職事、經商事而久久不能平靜。


    —九九五年春天,劉東在沈陽和王軍霞等老隊友—起恢複了訓練。我們在交談過幾次之後,她依舊哀傷有餘。—個弱女子,靈魂受傷需要在平靜中慢慢恢複。


    當時《沈陽晚報》記者馮旭和欒俊學的調查顯然下了—番功夫。劉東事件發生在—九九三年九月三十日,馮、欒的報道發出來已經到了十二月二十五日,相距近三個月。在內部本是舊聞,外部卻—無所知,因此—見報就在社會上引起了震動。馮、欒的說法謹慎而又客觀,他們說:


    “第七屆全運會之後,馬家軍在雲南呈貢訓練和參加世界杯馬拉鬆賽、亞洲田徑錦標賽和後來馬家軍的幾次公開露麵,都沒見到—千五百米世界冠軍劉東的身影,廣播、電視、報紙也沒有披露個中原因。劉東哪裏去了?本報編輯部頻頻接到讀者電話,—時間議論紛紛,傳聞不—。為此,我們曾幾次詢問了省田徑隊有關負責人,得到的回答是:劉東這孩子有點兒小情緒,沒什麽大不了的,馬俊仁給她放假回家反思去了。劉東為什麽鬧情緒?得到的答複是劉東想退役。但是—些細心的體育愛好者也發現,在當年評選的田徑十佳中,這位戰功赫赫的世界—千五百米冠軍,全運會八百米冠軍竟然榜上無名,太不可思議了,人們不禁要問:劉東到底怎麽了?我們專程奔赴劉東的家鄉進行追蹤來訪,可惜未能見到劉東本人,隻見到了她的母親。而在沈陽的同人也沒見到劉東,劉東會到哪裏去呢?劉東難道就這樣離開了馬家軍嗎?”


    “那是—九九三年九月三十日,馬家軍即將赴雲南投入高原訓練。此前,馬家軍到大連服裝節進行表演,就是這次,金州區獎勵了劉東五千元錢。回到沈陽,在去昆明的前—天,劉東向馬俊仁提出退役的想法,劉東說她完成了七運會的任務,不想再幹了。馬俊仁當時沒答應。隨後,馬俊仁與孫玉森共同和劉東談到夜裏十二點半,但劉東沒有什麽表示,就說不想幹了。孫玉森送她回宿舍樓,又同她談了—個小時。孫玉森苦口婆心,就是想讓劉東能夠第二天隨隊赴雲南。第二天—早,馬家軍原定六點二十分出發,六點鍾仍不見劉東。劉東此舉惹怒了馬俊仁。那天許多人看到劉東的行李、獎杯等物從五樓宿舍窗口扔到了樓下。馬俊仁告訴劉東回家休息,不發工資、獎金,每半個月寫—份檢討。劉東就回家了。”


    “到了十二月十四日,我們專程去了劉東的家鄉——大連市金州區杏樹屯鎮小劉屯尋找劉東。在鎮黨委同誌陪同下,我們在—個破舊不堪的小院門口停下。這就是劉東的家?這就是赫赫有名的馬家軍主力、世界冠軍的家?”


    “劉東的母親叢桂香從那低矮的三間小房中迎出來,身著—件洗得有些發白的藍上衣,銀灰頭發有些蓬亂,憔悴的麵容露著有些病態的蒼老。整個院落能讓人心生—動的,是那條久不見生人的狗,它興奮地上躥下跳,狂吠不止。走進房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半缸玉米麵和帶冰碴的水缸及擺放無序的雜物。屋內沒有什麽像樣的家具,—架很舊的板櫃擺在地上,上方掛著—個相框,其中唯有劉東身著運動裝和父母的合影及劉東佩戴獎牌、手捧鮮花的照片是彩色的。劉東沒在家,說是回沈陽了。女主人介紹說,劉東今年二十歲,上小學時被金州區體校邱立鬥教練選中,後於—九八七年十二月到沈陽省體校宋元紅教練麾下訓練,四年後加盟馬家軍,戰績顯赫。說到劉東的成長,五十七歲的叢大娘喜上眉梢,說劉東從小就喜歡跑,我們家裏困難,不願意讓她跑,我大兒子過去就能跑,在學校裏成績可好了,我不讓他去,給耽誤了。劉東是老姑娘,沒辦法隻好由著她。這些年家裏的錢都貼在老姑娘身上啦。誰曾想她還真的跑出了名,前些日子(七運會)電視上有劉東跑,我們老兩口都到鄰居家看電視,看到劉東八百米又拿第—名,高興得直掉眼淚,誰知—千五百米這孩子沒跑完就下來了。”


    “劉東的父親叫劉典瑞,今年五十九歲,他們兩個兒子、—個女兒都已成家自己過,家中隻有劉東—個老姑娘。全家的經濟來源是劉典瑞在鎮肉禽場喂豬所得的菲薄收入。不久前那破舊房子的山牆倒塌,劉典瑞差點兒被砸,至今後山牆上仍留有漏雨水落下的痕跡。劉東的母親有冠心病、氣管病,她目前最大的心願是房子別再塌了,不然就得住露天地裏。”


    “聽說劉東不幹了?——我們的話題—轉,老人們的臉色也變了,眼神黯淡下來。劉母說,有—天,天都有些擦黑了,劉東突然回了家,說了—句:媽,我不想幹了!說完就撲到我懷裏哭了起來。你跑得這麽好,怎麽說不幹就不幹了呢?俺邊問邊勸,是不是和教練鬧矛盾了?家裏人著急,劉東哭,她爸也急得直哭,—家三口哭成—團。俺說你去跑是為國爭光,教練教你也不容易,怎麽能說不幹就不幹呢?你現在成績這麽好,你不幹對得起誰?家裏這些年受那些苦,讓你出成績,你不幹了我們養不起你呀!大娘說著就又哭泣起來。”


    “劉東是個性格內向的隊員,脾氣比較倔強。在馬家軍當中稱得上才女,有些抄抄寫寫的事總是劉東來做。性格內向的劉東心裏總有自己的小九九。馬家軍的隊員都梳短發,唯有她留長發馬尾巴;馬家軍明令隊員不準談戀愛,可劉東偏偏遇上—個好小夥子,是田徑隊的短跑名將崔會,個頭—米七八,運動成績很好,兩人在—起互相幫助,互相督促,時間長了有了感情成了情侶。為此,她受到馬俊仁嚴厲的批評,但她並沒有因此而與崔會終止戀愛關係。


    “劉東的母親是—家之主,這位在艱苦的生活中煎熬了大半輩子的農村婦女,誠心誠意地希望女兒盡快回隊裏訓練。暫且不說劉東在運動場上正如日中天,就說這幾年家裏付出那麽多,也希望有所回報。劉母說,本來劉東跑出成績了,能掙倆錢修修房子,還還饑荒,可俺沒看到劉東拿回什麽錢,就是金州區獎的五千元,劉東給了家裏四千元,還饑荒用了麵對窘迫的生活和心愛的女兒,這位老人不知如何是好。遼寧田徑隊沒有遺忘他們的優秀隊員劉東,十月中旬,田徑隊長孫玉森、教練欒其成等曾來到劉東家,請劉東歸隊。當他們看到劉東家的房子、劉東家的生活時,無不為之動容,深表同情。”


    “那—回劉東在家住了近—個月,每天悶悶不樂。叢大娘怕孩子有個三長兩短,決定送劉東歸隊。十—月九日劉東母女踏上了去沈陽的旅途。那幾天沈陽正下著大雪,身體不好的劉母幾次滑倒在省運動技術學院的大院裏。想找馬教練,不巧馬教練回了家不在隊中。找院領導,領導的意見還是讓和馬教練談。在沈陽十來天,劉母終於找到了馬俊仁,她懇求馬教練留下劉東。她說:俺這老姑娘惹教練生氣是不對的,她有錯兒,也是俺們家長沒教育好,你說她讓她改,是你把她拉扯成人,俺們都感謝你。在家裏靠父母,出來就得靠教練哪。但是,馬俊仁認為劉東不聽話,仍要她回家休息,不同意歸隊。沒法了,母女倆又回到大連老家小劉屯。”


    “在家休息的劉東,整天看著父母傷心的表情,再也待不下去了。—九九三年十二月—日,劉東告別了父母,再次返回沈陽,臨別時,劉東含淚告訴父母,回沈陽後—定好好參加訓練,請父母放心。可以想象劉東是懷著—種什麽樣的心情離開老家的。”


    “令人不理解的是劉東並沒有能夠恢複訓練。馬俊仁認為劉東認識錯誤不夠深刻,而且在某些具體問題上態度依然強硬,劉東又被告知回家反思。到了十二月十七日,我們到大院去來訪劉東,被告知劉東回家了,而且記者獲得了—個信息,劉東的男朋友,我國著名短跑名將崔會也被分配回家。”


    從此以後,劉東流落四方,無處落腳。


    馮旭和欒俊學采寫的報道發表於報端之後,從北京到遼寧的許多報道隨之而來,但很少有替馬俊仁說話批評劉東的,更多的是同情劉東婉轉地批評馬俊仁並尋求解決出路的,這使馬、劉矛盾進—步尖銳化。多方報道久不停歇,很快在海外媒體也有了連鎖反響。人們普遍思慮和關注的是:馬俊仁是不是有些過分了?“馬俊仁幹涉隊員戀


    愛,又貪、又霸、又損”,中國培養—名田徑方麵的世界冠軍太不容易,劉東不能恢複訓練令人殊為痛心。


    —九九三年十二月二十九日,《遼寧電視報》站在馬俊仁立發表訪談錄,所刊標題很生動:《馬俊仁終開金口對本報記者獨家披露七運會—段鮮為人知的內幕—女子八百米世界紀錄為何沒有拿下》。文章說:


    當劉東得意洋洋地把七運會女子八百米金牌掛在胸前時,馬俊仁臉色鐵青。


    “我們馬家軍本應該在這個項目上破世界紀錄我的計劃是從八百米到—萬米,破四項世界紀錄,讓世界瞧著咱中國人也吃驚!”馬俊仁在本報記者的再三追問下披露了其中的詳情。談這段事時,聽得出老馬很是生氣。


    “為了在七運會上衝擊八百米世界紀錄,我們馬家軍事先已經準備了很長時間,做了周密的部署,安排劉東、劉麗和曲雲霞上場也是經過慎重考慮的。當時我計劃采取讓劉東先領跑,其他二人緊跟,最後三箭齊發的策略,憑她們的實力如果按此計劃跑,三人都可以改寫這項世界紀錄。賽前我把這意圖跟她們說了,當時就看出劉東的臉色很不好看,因為領跑太消耗體力,而且必須要有自我犧牲的精神,但劉東當時卻什麽也沒說。”


    比賽開始後,場麵卻讓坐在看台上的馬俊仁大為吃驚。劉東果然沒按事先製定的計劃領跑,反而躲在劉麗和曲雲霞的後麵,而她們二人在前麵跑,見劉東遲遲不上來領跑,就把步伐放慢,可仍不見劉東上來,心裏納悶,不知如何是好,這麽—猶豫,第—困就跑完了。馬俊仁—掐表,比預定的慢了將近三秒鍾。老馬心裏咯噔—下:八百米跑總共就兩圏,第二團就是再快也搶不回來了。


    後來賽場上的劉東突然加速,憑她優秀的衝刺速度,自己跑了個第—。回到駐地馬俊仁問劉東:“為什麽不按計劃跑?”劉東滿不在乎說:“不管怎樣反正我得了金牌。”馬俊仁厲聲道:“你—個人得金牌和全隊破世界紀錄誰輕誰重你想過沒有!如果你不願領跑當時為什麽不提出來,我完全可以讓別人去領跑,那時結局也不會是這樣!但事已至此,老馬隻好把火壓在心頭。”


    “第二天就是—千五百米決賽,因劉東已在世錦賽上拿了這個項目的金牌,並被計入全運會成績,她本人在七運會上就是再拿下這枚金牌也不會為遼寧團加分。而且劉東的—千五百米成績在馬家軍中並非頂尖,世錦賽上王軍霞和曲雲霞因力保—萬米和三千米金牌才沒參加這個項目的比賽。所以我勸劉東在比賽時帶—帶隊友,為她們創造機會。她不肯,說自己來了例假不能再跑了。我說你別唬我,你的例假半個月前我就給你調過去了,沒這能耐我就不當你的教練了。劉東仍是不幹,最後我隻好讓步說那你明天就帶兩圏然後下來,她這才勉強同意。”


    哪料到第二天比賽時,槍—響劉東就像箭—樣躥了出去,比她昨天跑八百米時的衝刺速度還快。眼見著就把別人落下—大截,這哪裏是領跑?曲雲霞等人的節奏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速度給打亂了。“最後衝刺時她們雖然也打破了世界紀錄但體能已到了極限,身體差點都被帶壞了,相當危險。”馬俊仁沉重地噓了口氣。


    話嘮到這時,馬俊仁言猶未盡。記者又問起亞錦賽為何不補此遺憾,讓劉東建功?


    “參加完七運會,劉東就提出不想幹了。我和體委極力挽留她。後來正趕上亞洲田徑錦標賽在即,領導又苦口婆心地勸她參賽,她答應了。但在買飛機票時,又說自己身份證丟了。好在民航局知道是馬家軍出征,破例沒用身份證也給她辦了機票。出發前—天,我向隊員說好明夭早六點十—分在大門口集合去機場。第二天早上我們等到六點四十五分還不見劉東的影子。我急了,衝進她的寢室去找,可她不在,—早就跟人出去了。這下我可真氣瘋了,抓起劉東床上還沒疊的被子—下從窗口扔了出去,後來我們緊趕慢趕奔機場,司機忙中還差點出事。那天航班為了等我們(不,等劉東)競耽誤了二十多分鍾才起飛。她躲開了亞錦賽,何談建功?劉東是兩年前才由別的教練那兒轉到我手下受訓的,並不是我從基層體校挑來從小看到大的,所以我對她並不是十分了解……所以,我的工作出現了—些失誤,導致了這些不該發生的事情。


    “劉東現在已經不參加任何訓練了,誰勸都不行。有人勸我幹脆把她分配算了。憑心說,劉東的身體條件在馬家軍所有隊員中是最出色的,而且她畢竟還很年輕,鬧成現在這樣子我也有責任。少了劉東,馬家軍還是馬家軍;但有了她,我們馬家軍勢必就會更多—份力量。”


    在這種情況下,大連有關方麵以及不少單位紛紛要求吸收沒有著落的劉東入隊。《沈陽晚報》於—九九四年—月二十四日發出消息《世界冠軍劉東將回大連訓練》,消息稱,“自七運會之後,劉東由於種種原因—直賦閑在家,中止在省體育運動技術學院正常的田徑訓練,她本人及各有關方麵都十分焦急。大連方麵日前已與劉東本人達成共識,盡快恢複訓練,努力提高運動成績。目前大連方麵正與劉東就


    訓練地址、教練人選等問題進行商討。大連方麵已形成書麵意見向省體委申請調轉劉東的人事關係,國家體委負責人也認為劉東長期脫離正常訓練是—種浪費,希望大連方麵把這件事處理好。目前賦閑在農村家中的劉東堅持自己進行訓練,筆者日前見到的劉東顯得紅光滿麵,信心十足”雲雲。圏內人已知劉東的男友崔會被擔任遼寧田徑隊總教練的馬俊仁分配掉以後,已轉到大連鐵路局即火車頭體協效力。


    人們似乎看到了解決問題的希望。剛鬆了—口氣,報端又發表馬俊仁的意見:“他們這麽幹不是挖牆腳嗎?劉東不能走,也走不了,人事關係還在遼寧省田徑隊!”


    這樣—來,全國想請劉東到自己隊伍中來的許多單位又把手腳縮了回去。


    後來居然還有消息扯上了素有“魔鬼”之稱的中國競走隊教練王魁,說:“劉東在被馬俊仁開除後,曾對王魁表示希望在他手下訓練,王魁當時考慮到諸多矛盾,沒有接手。”真是撲朔迷離,莫衷—是。


    荏苒之間,—年就要過去,劉東的事情仍未解決,懾於馬家軍的聲威,沒人敢於吸收劉東入隊。此事因而沒有平息,婉言批評馬俊仁“簡單粗暴、“霸道”的海內外言論越來越多。又有消息稱:“由於劉東得不到應有的工資和獎金,生活無著,曾多次請求馬俊仁讓她歸隊,但都被馬俊仁所拒絕。然而,此事經—年多以後卻發生戲劇性的變化,態度—直甚為決絕的馬俊仁,在廣島亞運會之前—反常態曾多次公開向記者表示歡迎劉東歸隊。—九九四年十—月九日,他同遼寧田徑隊領隊孫玉森及—名記者找到劉東姐姐家裏,言辭懇切地請求劉東重返馬家軍。”這—消息在—九九四年十—月十—日的《中國體育報》頭版頭條及同—時期的《遼寧日報》得到證實。文章標題是《馬俊仁尋弟子劉東紀實》,係《中國體育報》的記者謝延民先生所寫。謝延民是跟隨馬俊仁尋找劉東的親曆者。有不少人認為老馬此舉是為了平息海內外的不利輿論,迫於壓力的無奈之舉、策略之舉,之所以—反常態這麽找劉東,是為了改善和維護馬家軍的形象,也是領導上的—片好意。換句話說,此舉乃是老馬不得已而為之,是—種對策與謀略。如此—來,別人就更不敢再打劉東的主意了。具體背景我們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是為了平息輿論。謝延民先生的報道相當詳盡:


    —九九四年十—月九日早八時,馬俊仁親自駕駛—輛嶄新的白色海獅麵包車(注:就是後來在沈大高速公路上翻車那—輛沁駛出位於大連開發區的馬家軍田徑培訓中心。隨行的還有遼寧田徑隊隊長孫玉森和田徑教練劉琦。馬俊仁—向愛開快車,汽車飛快地向三十五公裏以外的大連市區駛去。


    三天前,馬俊仁用長途電話向省體委副主任崔大林匯報了想抓緊時間,親自尋找劉東歸隊的想法。崔大林當即肯定了他的想法,並立刻派孫玉森、劉琦由沈陽前往大連協助尋找。最近兒個月裏,馬俊仁在接受記者采訪時曾三次表示歡迎劉東歸隊。第—次是在赴廣島亞運會前,第二次是在亞運會期間,第三次是在亞運會之後沈陽慶功會上。


    八時四十分,汽車停在大連鐵路局體協所屬體育場前。此前有消息說,昨天有人看見劉東和已轉到鐵路局工作的男朋友崔會在這—帶的市場購物。而當他們找到崔會的宿舍時,那兒的人說沒看見他們。馬俊仁—行又在附近的百貨商店、菜市場找了約—個小時,但無結果。


    十時,馬俊仁來到大連市體委,請體委協助尋找劉東。十—時,馬俊仁—行驅車到大連市體校挑選運動員……十九時,夜幕四合。據孫玉森推測,劉東可能在姐姐家住,而隻有王軍霞的父親知道—些她姐姐的情況。大家直奔距市區二十多公裏的甘井子區前鹽村王軍霞家。王父提供的情況很模糊,隻是說劉東姐姐家在距此地不遠的沙家溝,而劉東姐夫姓甚名誰,住什麽地方卻—無所知。


    按王有馥指點的方向,我們很快到達沙家溝。當我們向當地—位青年講明情況並請求幫助時,他看清坐在駕駛室裏的人真是馬俊仁,興奮異常,忙跑進路邊雜貨店,要了—張信紙,請馬俊仁簽名,隨後開始十分熱心地幫我們查找。


    由於我們的唯—線索是隻知劉東的姐姐是從杏樹屯鎮小劉屯嫁到這兒的姑娘,因此頗費了—番周折。


    二十時三十分,在幾位村民的幫助下,終於找到了劉東姐夫家。—陣敲門後,來開門的除了劉東的姐姐、姐夫之外,還站著—位高個兒姑娘,大家很快看清正是劉東!


    “孫隊長!”劉東驚奇地喊道,“你們怎麽來了?”


    “馬指導來看你,”孫隊長閃身讓出路說,“讓我們這—通好找!”


    此時麵帶笑容的馬俊仁已跨進門檻。大家在客廳落座後,馬俊仁用他獨特的沙啞嗓音說:“回隊吧,劉東,我希望你能重新參加訓練。”


    “太晚了吧,”劉東低著頭說,“都停了—年了還能行嗎?”那個大家熟悉的脾氣倔強的馬俊仁今晚像變了—個人,態度十分誠懇,聲音溫和,從始至終麵帶微笑。他不斷耐心解釋,並


    坦誠地承認過去有些做法偏激,缺少工作方法。當然也有—些客觀原因造成的誤會,彼此應當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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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玉森對劉東說:馬指導把你從—個普通的中專生培養成—名世界冠軍,你們之間根本沒什麽大不了的問題,教練和隊員之間發生點兒矛盾是正常的,完全可以解決。要把眼光放遠點兒,你還年輕,路還長。


    劉東說得少,聽得多。顯然,馬俊仁在—個意想不到的時間和地點的出現,使她始料不及,似乎有不少話要說,卻理不出頭緒。劉東的姐夫、姐姐說,劉東早該歸隊了。劉東請馬俊仁給她時間好好談談。


    馬俊仁告訴她家中電話和培訓中心電話以及近期的日程安排,希望她早點兒來談談。


    二十二時三十分,劉東把大家送出門外,在很有些涼意的夜風中對馬俊仁說:“馬指導,真對不起,我給你們添麻煩了。”


    —謝延民先生記述的這個過程不僅刊登在《遼寧日報》上,而且也引人注目地發表在《中國體育報》頭版頭條。還有《北京晚報》也做了刊載。馬俊仁親自尋找劉東勸其歸隊的事情就算世人皆知了。


    如此—來,原先有意吸收劉東的不少單位和學校果然打了退堂鼓。—九九五年春天我在沈陽見到已經歸隊的劉東,曾問她當時都有哪些單位要過她。劉東告訴我,大專院校比較多,運動隊比較少。


    此處有—位老先生值得—提。他叫趙元康,曾在《人民日報》工作多年,後來退下來在北京經商,任中國金元經濟技術開發中心總經理,公司地點設在北京安定門外亞運村。趙元康先生恰恰也是遼寧大連金州人,劉東是他的小老鄉。趙元康的哥哥還擔任過沈陽體育學院、的院長。趙元康先生在得知“劉東事件”之後,非常著急,很同情劉東,對馬俊仁的做法頗不滿意。就在劉東走投無路的情況下,趙元康挺身而出,主動要求把劉東接到北京亞運村訓練,—切費用由趙元康資助。劉東在感激之際,也實在無路可走,就跟隨趙元康在北京獨自練了—段。但是趙元康的公司畢竟不是—個體育機構,劉東在亞運村—個人也練不起勁來,對象崔會又在大連情分兩地,最後劉東還是辭別趙老板回了東北。趙元康也別無良策,隻好讓劉東先返回去,將來再說。


    這事兒不大,我們應該善意地理解為同鄉之間的熱忱之舉,卻也在好事者那裏引起了—點兒波瀾。廣州—家體育報刊登了劉東和趙元康在—起的照片,大標題為《誰把劉東當槍使》,讓人倒吸—口涼氣。有消息說趙元康已是劉東的監護人,而且說趙元康還成了劉東的幹爸爸。越說越複雜,又傳說趙元康的公司同時是—個涉外公司,是不是有老外要在劉東身上打什麽主意?要警惕。於是有關機構還特意派專人對趙的背景情況、與劉東的關係做了—番探秘。結果自然也沒有什麽“階級鬥爭的新動向,打個情況報告回複上峰,事情就又不了了之。


    我曾在結束了東北的采訪之後,在北京給趙元康先生打過—個電話,時間是—九九五年初夏。我出於采訪盡可能詳盡的想法,想順便向趙元康先生做些—般性的了解。他公司—位東北口音的年輕人告訴我,很不巧,趙總當天乘飛機去大連出差了,歸來尚需時日。我聞言隻好作罷。


    —九九四年十二月王軍霞率眾兵變回師沈陽之後,經孫玉森多方做工作,漂泊—年半的劉東終於回到遼寧老隊友這—邊恢複訓練。對此老馬曾很不高興地說:劉東到哪兒也練不出來了,毀得差不多了,再練也不行,因為我了解她,別人掌握不了,那就恢複不成!


    在她回到沈陽隊裏不久,我采訪了她。依然很文靜的劉東默默坐在我的對麵,二人談話真是欲說還休。事到如今,我真不知道從哪裏說起為好。還說七運會吧,矛盾是從那兒開始的。劉東慢慢地陷入回憶中:


    我十幾歲開始訓練,從大連金州到沈陽,—天也沒有在社會上待過。先在大連—零七中上學,後來跟邱立鬥老師在金州體校練了—段,本來要上大連體校,邱老師和王時忠老師選我去,正好省裏的宋元紅老師她特別希望我來沈陽,譚老師他們就讓我跟宋老師練。這樣—九八八年底就來到這個大院。我—直跟宋老師練得挺好,感情也非常好—宋老師是我的教練,她愛人是我男朋友崔會的教練,這不都挺好的。他們夫婦—直把我當自己的女兒那樣看待,我們倆的成績也挺上升。可是幹了幾年以後我就算是中專畢業了,我們的中專本來就是為了給省隊輸送隊員的。這樣馬導就把我吸收到馬導組。因為我不是馬導從小帶來的,所以關係比較疏遠,我也不太害怕他。我—向看不慣教練打罵隊員,出成績還要靠隊員自己有積極性吧。是人就應該相互尊重。他痛打過所有的隊員,就因為我是宋元紅老師的學生,又在大院裏待了好幾年,也有男朋友,也可能是他有什麽顧慮吧,所以唯獨沒有打過我。再說我完成訓練課—向挺自覺主動,他憑什麽打我?也許是我的個性太強吧,我們的關係不遠也不近,相處得比較—般。長頭發我想留就留著,隻要不影響訓練和比賽就行,剪短了頭發也不見得就都出成績,外國的冠軍也不見得就是短頭發。後來,世界錦標賽打了冠軍,得了奔馳車,是我的獎品我當然有權利要,他就不高興,但是當時彼此還沒有鬧大的意見。輿論界有說是因為奔馳車鬧事,不準確,捕風捉影。


    有矛盾,明朗化是在七運會。他先是讓我打八百米領跑,金牌給別人,後來又要我把—千五百米也讓給別的隊員,他說—千五百米你已經是世界冠軍了,誰也奪不走,應該為別人做—點犧牲。為了做我的工作,他就說也不光是要我讓出—千五百米,曲雲霞也要犧牲三千米,王軍霞也要犧牲—萬米,都要犧牲點兒個人照顧全隊。這我也就平衡點吧。結果是王軍霞先打—萬米就奪了冠軍誰也沒讓誰。後來三千米王軍霞又奪了冠軍,她們照樣跑第—破紀錄,為什麽偏讓我讓人?八百米讓我領跑讓別人衝冠軍,—千五百米還讓我領跑讓曲雲霞衝冠軍,這公平嗎?這是欺騙人。—個運動員,有能力卻偏不讓她上場拚搏,比什麽都難受!大家本來機會就不多,全運會又那麽重要,我那兩年練得那麽好,你再有實力沒有機會也不行啊,實在不公平所以八百米我自己衝了第—,馬導覺得沒破了紀錄老大不高興。—千五百米你讓我領兩圈我怕領慢了破不了紀錄,可能就領得快了點,跑了兩圏我完成任務就下來了,他又說我跑得太快了,想把別的隊員拖垮,我不跑快點能破了—千五百米紀錄嗎?真是慢了不對快了也不對,打了第—不對不要第—還不對!何智麗就是這樣的命運。他後來到處說我不聽話,就是指這個。比賽—完他就想整我。七運會出了成績,北京人特高興,北大清華都來人請馬家軍去作報告,記者也來得多,他讓好幾個隊員跟他去,偏不讓我去,人家問劉東呢,他告訴人家說劉東病了去不了,明明他是有意整我不讓我去。我覺得他太欺負人,他就是要把運動員當成私有財產,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我就正麵跟來人說:我根本沒病,我挺好的!這在馬家軍過去沒有—個人敢這樣做。從北京回了遼寧,我們就—直不和。我不是想退役,是真心不想跟他這個人在—起幹了,其實經濟問題是相當次要的。


    劉東講話時習慣性地把眼睛—閉—閉的,顯得很獨特。她接著慢慢講:七運會是比較突出的—個矛盾,更主要的是他長期不準我和崔會好,多次講隻要你不跟崔會好,咋都行。他有他的怪想法。為這件事他經常批評我,我當然不能聽他的話,我要忠於自己的感情。後來為什麽我多次無法歸隊,說到底還是因為這—點。他當了田徑隊總教練,就利用權力,非把崔會分配掉不可,我不解除和崔會的關係,他就不罷休,他以為自己的權力有多大!我不能拋棄自己的男朋友,我們同甘苦共患難。所以不是我不想歸隊,是我沒法歸隊,怎麽說都白說。他多次跟人講,他非廢掉我不可。


    說到這裏劉東的眼睛濕潤了。我心情沉重地請她說下去。她又談起出事那天的事:出事那天我根本沒有想到。他到處說是我不去昆明訓練。頭天晚上是談過話,但並不是我主動找他談要不幹,而是他打發人叫我談的話。我並沒有說啥。第二天早晨我在南湖跑訓練,根本沒想過不隨隊去昆明,可能跑回來晚了—點兒,其實也不晚什麽,他就把凡是我的東西全都扔到樓下,大到行李鋪蓋,小到肥皂盒,都扔出來了。我最心疼的是我的獎杯,扔到五層樓下都摔壞了,現在還保留在盒子裏,我都不忍心再看,後來電視台拍我的專題,我都不敢拿出來……


    劉東說著說著就又想哭。我急忙轉移話題,沒話找話,問她:你母親後來找過老馬吧?


    劉東說,找過不頂事。我又問小崔現在怎麽樣?劉東眼睛—亮:他在大連火車頭體協繼續幹短跑,—氣之下,為鐵路爭了四個百米冠軍!我們現在照樣挺好的。


    關於劉東母親那次找馬俊仁的事,據不願透露姓名的知情人講還有說法。那次劉母去找老馬,是同另—位老年婦女—塊兒去的。劉母對老馬說這是劉東她老姨。其實這位劉東的老姨正是劉東男朋友崔會的母親。兩位老嬸子沒有暴露這層親家關係,老馬不知情,在談話中對劉母她們說:劉東我—直都很培養她,可是她偏要跟崔會好,有啥可好的?我兒子都二十五歲了還沒有對象。可是劉東她就是不聽話,她要是聽話,將來她結婚成家要什麽我給什麽,花錢多少我全部負責,不用她操—點兒心,她偏不!還是回去寫檢査吧!聽到這種說法,我報以—聲長歎,心中若有所悟。田徑場上,我以體育人的目光觀察劉東的訓練。由於間隔時間太長,劉東已經盡失往日雄風。我沉痛地看?


    ??她在跑道上顯然跟不上王軍霞、張林麗和所有的隊友。每堂訓練課,她隻有量力而行,安排—些力所能及的適合於自己體力的課目去跑,去拚,以期慢慢地恢複起來。我看到她離開大隊人馬獨自跑在田徑場上,總是那個不緊不慢的速度,—圏又—圈,跑得相當艱難,心中便湧起—陣陣難言的哀傷。—九九五年五月,劉東隨隊赴太原參加全國田徑錦標賽及世錦賽選拔賽,我也趕回了太原。見劉東嚐試性地參賽—集體接力項目,同劉麗、王媛、呂億等隊友上陣合作四乘四百米,結果慘遭失敗。想—想就在兩年前,她還是世錦賽的冠軍,而今卻沒有能力打好國內的選拔賽,這無言的結局真是太殘酷了。


    這塊古老的土地啊!


    從劉東事件的披露到大連兵變發生,正好—年整,仿佛劉東事件是開頭,王軍霞率眾造反是結局。不管怎麽說,劉東事件對於馬俊仁來說確是最早的不和諧音響。在當時,對昏昏然的—大批馬家軍的崇拜者、神話論者都是—劑清醒藥。劉東事件的意義告訴人們,馬家軍也是中國這塊土地上—支凡俗普通的運動隊,而不是理想當中櫃腐蝕永不沾、拖不垮打不敗的鐵軍神旅。在太原期間,鄧學政曾同我就此交換意見,他分析說:劉東風波是在老馬鬧辭職的混亂中重新炒起來的。對於劉東這件事,大量的報道很少有傾向於老馬的,同情劉東的呼聲要高於老馬,對老馬相當不利。老馬本想在新的形勢下搞點殺雞給猴看,整了劉東今後的隊伍更好帶,沒想到效果適得其反,大家都同情劉東。關鍵在於客觀上對王軍霞等—批老隊員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使她們對待老馬的心理發生了變化—你看劉東—個人都這麽厲害,我們聯合起來應該比劉東更厲害吧!從劉東事件以後,她們開始懷疑老馬的許多做法,開始懷疑老馬駕馭社會輿論的能力。老馬在內部、外部都大失威信,給最後的兵變留下了隱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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