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麽?”李牧轉頭問那說話的兵士。


    “死,死人!”兵士口中半吞半吐地說出來兩個字,就像是吃了蒼蠅,想吐又吐不出來的樣子。


    “死人?咱們這一軍人馬可是雁門郡守、郡尉精選出來的騎兵,皆是老兵了,最少的在行軍打仗中,在腥風血雨之中,死人堆裏摸爬滾打了兩三年時間了,怎麽看到個死人,你還大驚小怪起來了――莫不是你小子冒名頂替而來的?”李牧不以為然地笑話發現死人的兵士。


    “不是,將軍,有好多死人啊,那,就在那邊!”兵士目光鎮定,不像是沒有見過世麵驚訝的樣子,也不像是在白日做夢般的夢囈,當然更不可能是說笑話。


    李牧從兵士眼中讀到的是一種難以言狀的震動與憤怒。


    順著小兵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處凹地周圍橫七豎八的躺著些人――那一動不動臥在冰冷地麵的各種極不自然的姿式,即使是在相隔一兩裏地外的李牧等人,也很容易辨別出那是一具具已經冰涼僵硬的死屍。


    雖然還有一段距離,可還是能從服裝的樣式、色彩之上看出死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是居住在楊柳城外的邊民。


    “你們,繼續按我先前布置,入前方村中搜索。你們幾個,跟我走!走,去看看,還有沒有活口!”雖然明知希望不大,李牧還是指揮著十數騎人馬,向凹地方向駕馬而進。


    馬蹄之聲依然急促,可是越是行到進處,馬兒卻越行越慢,當走到凹地之前大約十多步的地方之時,所有的馬蹄聲都消失了,從李牧等人兩耳間穿過的,是如鬼泣魂哭的獵獵風聲。


    馬上數十人此時秉氣而望,個個皆瞠目結舌,震驚之後,又是麵帶怒容,惑是一臉悲哀。


    隻見這裏哪裏是個凹地,分明是農夫們為了抗旱而挖出的集水池塘,可是此時塘中所盛不是清冽見底的沉集之水,塘上所飄也不是片片青萃如碧玉的浮萍。


    眾人眼中所見池塘之中分明盛滿了死屍,更見堆屍貯積,層層疊疊,手足相枕,血流混入原不的池水之中,更把池水染成五顏六色!


    可以看到較下邊的一層死地已經被池水泡得發漲,而疊在上邊的死屍,還有散在塘池外死屍卻是血塊剛才凝集,那已經發出紅黑的色血凝,竟然在北風之下輕輕抖著,就像是過年過節,祭祀先生之時擺在精致餐具中的肉凍魚凍之類的名菜冷食――不過看著過如此景象的李牧等十多人恐怕這輩子都不會吃上一口這種類形的菜色了。


    很明顯,從屍體堆積與腐壞的景況上看,戎人們不知一次把邊民們帶到這裏來屠殺。


    最讓大家憤怒與痛惜的是在屍堆肉塊之中,赫然看到一支小手支向天空,那是一支大約不過五、六歲孩子的手。他死前好像是想用手抓住什麽,是他的母親,還是他的陶土玩具,又或者他是在伸出手來,向大人們求救,可是此時大人們也不過是與他一樣的待宰的羔羊。


    “可惡!這楊柳城的都尉是在做什麽?他就這麽放任著自己轄地的百姓被戎人虐殺嗎?而且還是殺了好多次!”一名小小的伍長滿眼通紅看了看就在自己麵前數步之外,一具被馬蹄踐踏,而至肝腦塗地的嬰孩屍首,又抬頭看了看楊柳城的方向,然後憤怒地言道:“那箭樓……他們,他們明明就能看到的,他們明明就有弓有箭,怎麽就不來救這些人啊!”


    “我,我要殺了那狗官!”也不知是誰這麽說了一聲,立刻引來了眾人的複議:“對對,待一會兒開了城,我們立刻衝城樓,把那狗都不如的東西拿下,非要把他掏心挖肺了不可,我倒要看看他的心是紅的還是黑的,肺是好的還是壞的!”


    就在眾人皆咬牙切齒,恨不得拔了那楊柳城尉的皮,抽了他的筋,再食其肉啃其骨髓之時,李牧抑製住心中的憤懣之情,對眾兵說:“那位都尉的心,當然是紅的!”


    “什麽?李牧,你怎麽也……”憤怒的眾人現在已經無所謂官階大小,現在他們的憤怒皆直向任何反對他們言論之人,即此人是他們的主官李牧。


    “你們也不想想,戎人為什麽要在楊柳城不過數裏之外的地方打開殺戒,屠我邊民,他們就是要讓城中軍民都看到,要讓那楊柳城尉開城出兵救人,然後在乘機攻破楊柳城門――到了那時,隻怕是就不會隻死這數百人了,而是楊柳城中成千的軍民了!”李牧雖然也不能判斷那楊柳城尉是不是真的怯戰而不敢戰,看著百姓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虐殺,自己卻當了縮頭烏龜,也不能肯定戎人果真有如他所說的騙開城門之計。


    “即使是謊言,也算是個善意的吧。”如可依著李牧那嫉惡如仇的性子,那楊柳城尉就是也向他說出同要的說詞,他也會長劍一揮砍下此人的頭顱,算是給死者的告慰,更本就不會編出那些話來穩住眾兵。


    可是當下的情勢,由不得他不這麽說,不這麽想,為了雲中之役,他要最大限度的維持雲中趙軍的戰力,把他們對可能是無能長官的怨恨轉嫁為對戎人的憤怒,使所有的兵士都能做到同仇敵愾,舍生忘死,奮勇作戰,最後贏得戰爭的勝利。


    “這……”李牧此話一出,群情激憤,還在喊打喊殺的眾兵,又看了塘中年老男女皆有,不像是遊牧之人一慣的作為――於是他們一時無語了。


    的確,依遊牧民族劫掠的特點,他們會搞出一些殺戮之事,可是他們所殺死的人,除了反抗激烈,不可降服之人外,還有就是無用的老人、病弱殘疾之類,而年青力壯的男女可是不可多得的人口資源,劫掠去充當奴隸都還來不及,更不要說就這麽白白的殺死了。


    可是遊牧民族的這秉性,對如今的義渠戎人卻是不一定適應――因為他們現在是在落難逃亡的光景之上,很多搬不走的青銅大禮器都被他們扔在了上郡,就更不要說原來屬於他們的那些奴隸了……


    至於戎人殺死這些邊民的真正目的,真實原因,也許隻有洞察一切的上蒼才知道了,又或者說戎人真的是喪心病狂,一時發作亂殺一氣,害苦了趙國邊民,也終將害了自己。


    可是趙國兵士們想不到那麽多,隻聽李牧那有幾分違心的一說,立刻風向一改,眾人直罵戎人無恥之徒,皆是豺狼之輩。


    “好,再找一些人來,就著這一處水塘,把他們掩埋了吧!”李牧看了看,已經對從屍堆中尋覓出生還者不報任何一絲一毫希望了。


    雖然心中充滿了悲憤之情,可是作為一支實際上的“孤軍”的主將,他不能在這種時候表現出一丁點兒的動搖之態,如果他也為身邊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件而喜行於色,或是怒火中燒,勢必會把這樣的情緒帶給他的部下,散播到全軍,進而對軍全士氣產生過大於功的不良影響。


    “可是這是水塘,怎麽能把他們放在冰冷的水中!”有人意氣用事地說道。


    “我不想他們在活著的時候被如豺狼一樣的戎人犬類奪去性命,到了死後,還被真正的豺狼啃食血肉!”李牧臉上笑容早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毫無表情,甚至是有幾分嚇人的臉――李牧不會想到,因為曆史的異動,他會提前數年時間,變長出一張如此少年老成的臉。


    “是……”兵士們還是有些不願如此對待自己被殘害戎人的同胞。


    “快,掩埋好他們的體身,然後用我們的弓箭射穿戎人的血肉,然後用我們的刀劍割下戎人的頭顱,再把那些狗頭作為祭品,擺在這裏,祭奠我們的父老鄉親――隻有這樣才能是他們的靈魂得到安寧!”李牧不知道再說什麽好,於是隻好用“為死者複仇”這樣簡單的話語來激勵士卒,慰祭無辜的死者。


    又叫來數十人,再從已經無人居住的,正在燃燒的院落之中,找來可用的農具,李牧帶著兵士們覆蓋上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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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要抹下他的雙眼,我們要讓他看著我們是怎麽為他複仇的!”受到李牧的影響,官兵士卒們皆用類似的話語激勵著對方。


    楊柳城邊再次沙塵漫天,這回是為死者製造墳瑩而揚起的埃土。黃沙與亂塵在空就,被風卷積著,飛到高處,又緩緩降,終於在最後一方泥土蓋在死者麵上之時,落定下來。


    沙土而結成的大地的哭泣終於停了下來。可是這泥土所成的淚卻又落在了每一個趙國騎兵的身上,種在了他們的心中,就像一個憤怒的種子,正在萌芽,隻要聽到戎人的嚎叫,胡馬的嘶們,它便用如火炎一樣,從趙騎兵們的胸中迸發而出;它需要戎人的血液來澆灌,戎人的骨肉作肥料,召喚著第一個趙國的好兒郎去戰鬥。


    ***


    “放開我,我不是義渠人,我是趙人!”一個身裝戎人服裝的男子被兵士們從一處坍塌的院落中揪了出來。


    在就眾人的一片打罵與喊殺聲中,那名戎兵用字正腔圓的邯鄲方言理直氣壯的大聲吼道,生性別人聽不到了。


    “打的就是你這狗一樣的東西,就知道有奶便是娘了!”眾兵不依不饒,就說著要揪下此人的腦袋:“嘿,正好了把這戎狗拿回城中去,當著城中百姓的麵兒,把他的狗皮給刮了!”


    凡是有大愛之處,必然有大恨,比起戎人那一刀下去的痛快,趙人的報複又何隻是十倍。


    “我要見你們的都尉、俾將軍!你們不能殺我,我有大事要報!”戎兵的嗓子都叫啞了,可是他那點呼喊之聲,很快就淹沒在了趙人的謾罵聲中。


    對趙人來說,戎人雖是外族,是匈奴別部,可是匈奴之人本來就黃麵黑發的夏人之後――戎人又與趙人同屬於東夷一脈的秦人雜居多少,如果不是胡須、發式之類的梳理方式不同,衣服裝飾有別,而是一樣的打扮,幾乎就與趙人分辨不出彼此。


    而當下這名說著邯鄲方言,自稱趙人,卻又是一身胡發戎服的男子聲嘶力竭的叫聲,自然是引不來趙國騎兵的認同――就算是認為他是趙人的趙國騎兵,也把這廝當成了數典忘祖的豺狼賊子。


    “我叫你說!”也不知是何人從哪兒找來了一張抹布,便塞到了那戎兵口中,讓他發不出聲兒來。


    “走走,回城吃飯,看刮狗皮了!”比起戎人的殘忍,趙人的報複方式也是相當的駭人聽聞。


    “將軍,抓到了,真像你說的,還真抓到了一個戎人的斥侯探馬!”因為看到邊民們的死屍,而心中憋悶的趙國兵士就像吃了肉一樣的高興地向李牧報道。


    “一個,怎麽隻有一個?”李牧問道。


    “是的,就一個!”報信兒的兵士點頭回道。


    “不對啊,戎人要麽就是不布置斥侯,要是布置了必定不隻一個兩個――隻有一個,這不合常理!”李牧帶兵打仗的經驗讓他很快就敏銳地察覺到此事的蹊蹺之處。


    “你確定?”他不放心的再問道。


    “真的,聽說還是一個說得來邯鄲方言的主兒――這狗東西八成是當了那天殺的戎人的走狗了,還真是個狗東西!待會而回城就把他刮了,把狗皮做成麵軍鼓,嚇死戎狗!”兵士嘴裏也不幹淨,他用他的方式發泄著對戎人的憤怒,對背叛者的不屑一顧。


    “不對,他在哪裏,快帶來見我!”李牧一聽要殺死此來曆蹊蹺之人,立刻改下軍命。


    “就在後來,綁著呢?”兵士還不知怎麽會事,繼續得意地笑著。


    “算了,你帶我去!”李牧將馬首一轉,朝後騎隊之後,疑課內報信士帶他去尋人。


    ***


    “將軍,就是他了!”兵士騎在馬上高傲得舉著馬鞭,就好像他才是指揮大軍的主將。


    那戎人像聽到了兵士之言,立刻扭過頭來,雖是被密封了唇舌,竭力作出想與李牧交流的樣子。


    李牧看這戎人此時已是環繩係頸,綁得像個獵戶出賣的風幹野味,而其臉麵,也早就被打得是鼻青臉腫,隻怕是連老媽都認不出來了。


    “我就是這支騎軍的俾將軍,你有什麽話要說嗎!”李牧將這名當了俘虜的戎人叫到一邊,揭開塞嘴之物,然後問道。


    隻見那戎兵一時間淚水出眶,就像是受了老大的委屈一般,他哽咽道:“將軍,我是趙人,我是派到戎人中的細作,我有重要軍情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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