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阿哥胤禟出生沒多久, 翊坤宮正殿的庫房堆登時堆了許多禮物,像是要滿溢了出來。


    先是太皇太後的慈寧宮賜下數不盡的賞賜,而後是太後的寧壽宮, 緊接著,貴妃以及眾位嬪妃、小主都送來了賀禮。


    不論內心有多麽不情願, 或是多麽嫉恨, 她們還是爭先恐後的派人恭賀, 生怕落下了話柄。


    其中, 鈕鈷祿貴妃的賀禮再誠心不過, 可惠妃送的, 竟比之更厚了兩成。


    文鴛前來稟報的時候,雲琇正靠在被褥上, 捏著鼻子喝滋補的湯藥。


    一飲而盡之後, 拿了一顆蜜餞含著,令人愉悅的滋味浸入心底, 她鬆開緊蹙的眉心, 道了句:“……很甜。”


    夜間好眠, 雲琇整整睡了五六個時辰,盡管下身依舊隱痛,卻好受了很多, 麵頰稍稍紅潤起來, 說話也不再是有氣無力的了。


    “惠妃一向穩妥,如今卻送了如此厚禮,像是……示好。”聽完文鴛的稟報,雲琇輕笑一聲,絲毫沒有放在心上,“隨她去吧。”


    又撚了一顆蜜餞在嘴中, 她淡淡地問:“承乾宮那邊,消息遞過去了?”


    “都遞過去了。”文鴛點點頭,低聲回道:“正殿宮門緊閉,難以疏通,奴婢思量再三,找了一個同鄉……是內務府繡坊的人,奉命給宮女量衣,有進出的權利。”


    雲琇嗯了一聲,唇角微翹:“這事辦的好。”


    瑞珠給她按著肩頭,動作輕柔,眼中閃過疑慮,“娘娘,彩鳳儀仗是內務府督辦的,而烏雅一族世代紮根膳房,德妃的手怕是伸不了這麽長。您說,皇貴妃如何會信?”


    “瘋魔的人,不能以常理揣度。”雲琇半闔著桃花眼,緩緩道:“隻要信了半成,德妃便討不了好。”


    德妃沒這麽大的勢力,能夠指使內務府,算計統率六宮的皇貴妃,頂多摻和了一腳,或是推波助瀾,雲琇心知肚明。


    但,事實的真相如何,一點也不重要。


    烏雅氏無辜不無辜,幹她何事?


    胤祺落了水,還牽扯上了四阿哥,必定有德妃的算計。


    害小五的,一個也跑不了!


    德妃真以為皇貴妃瘋魔了,自己便高枕無憂了?


    困獸猶鬥,佟家也不是吃素的。


    更何況,皇貴妃沒了孩子,沒了後位,唯一的希望,隻剩下四阿哥胤禛了。為了四阿哥,她必定會“振作”起來……這一天不會太遠。


    這邊,大戲即將開鑼;那廂,皇上雷霆大怒,說再也不會寵著她!


    雲琇眉眼含笑,隻覺壓抑盡去,渾身上下鬆快了許多。


    有仇報仇,活得自在,不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成日盼望皇上的寵愛,這才是她想過的日子。


    ……


    談完了正事,在一旁侍奉的董嬤嬤瞧著雲琇,滿臉的欲言又止。


    皇上都被氣走了,娘娘竟還這般……這般高興!


    昨兒“善妒性毒”的話一出,她麵色慘白,差些魂飛天外。不僅董嬤嬤,文鴛、瑞珠她們眼裏的驚懼,都是如出一轍的。


    娘娘怎麽會說這般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話?


    皇上拂袖而去,娘娘卻像沒事人似的,該吃吃,該喝喝,得了空,還滿麵歡喜地逗著小阿哥。


    董嬤嬤想勸,可顧及雲琇剛剛生產,身體虛弱,心裏急得上了火,終究還是不敢提起。


    聖寵這東西,多少人求之不得,娘娘怎麽一個勁地往外推呢?!


    “我知你們在想什麽。”環顧四周,一個個的都學著董嬤嬤,苦著臉,皺著眉,雲琇啞然失笑,抱起胤禟,輕輕地點了點他的鼻頭,動作盡顯親昵。


    胤禟唰地一下睜開了眼,露出一個無齒的笑容。


    “想讓本宮向皇上低頭,把他哄回來,重新做那風光無盡的寵妃娘娘,”雲琇低頭看著兒子,眼裏浮現了笑意,語氣漫不經心,“絕無可能了。皇上乃一國之君,九五之尊,哪容得半分違逆?沒下令將我禁足都已是仁慈。更何況,皇上說了,不再駕臨翊坤宮……”


    胤禟揮舞著手,蹬著腿兒,顯得格外有力。


    他在心裏狂點頭,額娘說的很對!


    老爺子不來,爺總算得了一個清淨。


    沒了寵愛也不礙事,有爺在,有五哥在,哪裏會讓額娘受委屈?


    重生一回,他早早地打算好了,得鞭策五哥上進,狠狠地報複,不,欺負欺負老四。


    至於老八,他愛怎麽著怎麽著吧。奪嫡這事,他是真怕了,不想再摻和了。


    想到八阿哥,胤禟就委屈。


    做生意賺來的銀子,全投給八哥了。有什麽好處都想著他,為他四處奔走,結果呢?做八賢王的時候,從沒想過拉弟弟一把。


    看看人家老十三,封了怡親王,世襲罔替,誰能比得上?老四對他們狠,對老十三卻是沒得說,嗬護備至,倚重極了。


    轉念一想,老八的下場也沒好到哪裏去,他倆算得上難兄難弟。


    得,也別怨人家了。


    上輩子下了大獄,胤禟獨自度過了漫漫長夜,悲痛、不甘、憎恨,種種情緒全都淡了下來,化作了深入骨髓的無聊。


    實在沒事幹,於是自個反省了一遭,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說來說去,還是怪自己眼瞎。


    他額娘是四妃之一,外家是郭絡羅氏,做什麽要同老八混一處去?


    額娘勸過,五哥也勸過,可他強的很,認準了一條路,就沒再回過頭。


    說來好笑得很,他已經記不起跟隨老八的初衷了。


    罷了,不想了。


    這輩子,美美的被額娘寵著,當一個人見人愛的紈絝,豈不快哉?


    對了,還有老十,他最親的弟弟——


    算算時間,再有兩個月,老十就呱呱落地了。


    胤禟咂咂嘴,止不住的思念。


    十啊,九哥好久沒見你了,都快忘了你出生時的醜樣兒。哥一定好好記著,長大後給你畫一幅畫,裝裱起來,當傳家寶用……


    正胡思亂想著,忽然間,傳來張有德激動的通報聲:“奴才恭請皇上聖安——”


    胤禟:“……”


    九阿哥再次受到了驚嚇,霎那間,把十弟忘到了腦後去。


    等等。說好的一言九鼎,絕不食言呢?


    *****


    翊坤宮偏殿,乃是勒貴人郭絡羅·雲舒的住處,此時正迎接著一位常來的訪客。


    赫舍裏庶妃笑容溫婉,捧著手中的繡樣,輕聲說:“看看,這是我閑暇時候親自繡的。”


    “那敢情好。”勒貴人接過扇麵,細細欣賞了一番,笑道:“這條金紅錦鯉,針腳細膩,頗有江南那邊的水鄉韻味,便是做成雙麵繡也使得!妹妹的繡工,在宮裏是獨一份的。”


    赫舍裏庶妃謙遜一笑,正準備說些什麽,外頭陡然一陣喧鬧。


    “清竹,出什麽事了?”勒貴人揚聲問。


    清竹掀了簾子進來,福了福身,笑道:“是皇上的聖駕,往正殿去了,想是去看宜妃娘娘和小阿哥。”


    勒貴人頓時了然,心裏生了歡喜,姐姐極得聖眷,正合了她的心意,也合了家族的祈願。


    “昨晚皇上才來一回,今早便又迫不及待了。”勒貴人捂嘴一笑,“還下了口諭,讓人不準打攪,洗三之後,咱們才能前去探望。”


    話音剛落,赫舍裏庶妃麵色微變,手指蜷了一蜷,很快恢複了端莊的笑意。


    ……


    喧鬧過後一陣靜寂,勒貴人重新拾起扇麵,翻來覆去,眼底滿是讚賞。


    趁著空隙,赫舍裏氏似想起了什麽,不經意地問:“四公主可還好?”


    “伊爾哈好著呢,吃得香,睡得也香。”勒貴人抬頭一笑,頗為無奈道:“這不,聽說她宜額娘生了弟弟,吵著鬧著要去看,我攔也攔不住,花費了好一番口舌。”


    宜妃既是四公主的養母,又是姨母,與親妹妹勒貴人的關係更是出了名的和睦,姐妹倆同姓郭絡羅氏,互相扶持,從未紅過臉。


    其餘的宮殿裏,主位娘娘要麽打壓偏殿的小主,要麽滿心算計,就算相處得親如姐妹,如永和宮的德妃與戴佳庶妃……也隻是表麵功夫罷了。


    赫舍裏庶妃開始也有著豔羨,豔羨宜妃與勒貴人的感情,而後慢慢地轉變了想法。


    她不相信,世上有磐石一般堅定不移的情誼!


    更何況,身處後宮之中,誰都要爭寵,誰都想生下阿哥,勒貴人也不會例外。


    在紫禁城待久了,誰都會磨去一顆透亮的心,變得冷硬,變得世故,覺得滿宮妃嬪都是自己的敵人。


    把孩子給了宜妃養,難不成,勒貴人心裏不會有半分怨懟?


    姐姐身居高位,聖寵不衰;而妹妹隻是小小的貴人,皇上統共沒來過偏殿幾回。


    這樣明顯的差距,任誰都不會甘心的吧?


    就像她,心裏存了一分奢望,想要追上已逝的元後姐姐,想要日後……能與皇上同葬。


    赫舍裏庶妃笑意漸深,俯過身,輕言細語道:“宜妃娘娘有了五阿哥,又生了九阿哥,放眼六宮,誰的福氣都比不過她。都說兒女雙全構成一個‘好’字,現如今,娘娘隻缺親生的小公主了……”


    *****


    “更何況,皇上說了,不再駕臨翊坤宮……”雲琇抱著小九,輕輕一笑,話還未說完,外頭便傳來響亮的通報聲,聖駕來了。


    董嬤嬤與文鴛她們不敢置信,緊接著欣喜若狂。


    皇上來了?!


    宜妃娘娘的笑靨霎時一僵。


    胤禟清晰地感覺到,自家額娘雙手一抖,差點把他摔了出去。


    驚嚇過後,九阿哥心驚肉跳了一瞬,生了無數怨念。他哇哇大哭了起來,意圖阻止老爺子極其不守信用、極其不要臉麵的行為,誰知,恰恰給他皇阿瑪提供了一個順杆爬的階梯。


    “今兒早朝之時,冥冥之中聽見一陣哭聲,像極了小九,很是淒厲……”康熙大步走來,歎了口氣,隔著屏風無奈道,“總歸是朕的兒子,才出生一日,朕實在擔憂不過,便來看看。”


    話語間,充滿了真真切切的關懷,聽不出半點心虛,好似前來翊坤宮的目的,就是為了小九。


    胤禟的哭聲一下子就停了。


    小阿哥皺巴巴的小臉,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隻是這時候,誰也沒有發現。


    梁九功望著康熙無奈至極的麵色,眼睛都要脫框了。


    嘴角一陣抽搐,他悄悄地朝外挪了挪腳步,對主子佩服得五體投地。


    都說君無戲言,萬歲爺平日裏都是不容違逆的,下的命令,就沒有再收回的道理。


    而現在呢?


    栽了,真是栽了。在宜主子麵前,您還有什麽龍威可言?


    自打臉麵就罷了,編的理由也像模像樣的。萬歲爺,您可從沒說過幾次謊啊!


    ……


    莫說他了,雲琇也是佩服的。


    她下意識地琢磨著,要做一個成功的皇帝,秘訣便是臉皮厚?


    好半晌,她才反應過來,抑製住了內心的煩躁以及無語,要笑不笑地說:“瞧瞧,大熱天的,我竟熱出了幻覺,聽見了皇上的說話聲。若不是昨兒親耳聽聞‘不會食言’四個字,本宮便要尋太醫瞧瞧了。瑞珠,胤禟餓了,去請奶嬤嬤過來!”


    聲音悅耳動聽,康熙的臉卻一陣青一陣白:“……”


    梁九功咬住嘴巴,肩膀一抖,差些給雲琇跪下了。


    我的娘娘哎,我的祖宗!


    一通指桑罵槐的話,說得人無法反駁。您是出了惡氣了,皇上還指不定如何生怒!


    這一而再、再而三地撩虎須,奴才也兜不住後果啊。


    出人意料的是,康熙並沒有沉下臉,當然,也沒有很高興。


    所有的怒氣,都消失在了昨晚的夢境之中。


    那個夢,太真實了!


    其他畫麵都很是模糊,康熙隻記得晚年的時候,他待她不好,甚至說了那樣一番絕情的話語……最後,他看見了她眼角的一滴淚。


    這讓皇帝大受震動,醒來之後愣神許久,心裏疑竇叢生。


    朕怎麽會說這樣的話?朕怎麽舍得?


    刹那間,淡淡的心虛、愧疚縈繞,頓時什麽氣都沒了。


    就如現在,康熙回過味來,竟有些想笑——琇琇指桑罵槐諷刺他的模樣,嗯,很是生動。


    他緩緩繞過屏風,嘴角含著笑意:“宜妃娘娘這張利嘴,直讓人啞口無言。不若考慮考慮去都察院當諫臣,想必不用幾年,就能爬到左都禦史的位置,何必屈居朕的後宮?”


    皇帝走進床榻,表情柔和,語氣帶了哄人的味道:“對不住,是朕屈才了。”


    雲琇:“……”


    輪到宜妃娘娘的臉一陣青一陣白了。


    皇上,莫不是氣得失去了理智?


    她的懷裏,胤禟震撼地張大嘴,口水一連串地流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九阿哥胤禟重生一回,依舊是個24k純金直男。


    他不懂什麽叫愛情,不知道有一種語氣叫做哄人,堅決認定皇阿瑪是被他額娘的美色所迷,並美滋滋地準備做一個紈絝。


    後來,他遭到了社會和雲琇的雙重毒打……


    ——————


    ps.下章開始,有人要遭殃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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